王进如今已经是安州巡检,正九品官职,也算是光宗耀祖,现在他一直没有回到安新,享受想象中的羡慕和尊重。
当他看到李四那双眼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回去了,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做好眼下的事情。
“府尊已经答应见你们了,跟我走吧。”
王进并没有过多的和李毅交谈,也像是无话可说,他全程一直走在最前面,领着两人进了府衙,就不见了踪迹。
李四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院中,虽然已经算是一个猛士,但是在府衙这种地方,他的心底都不由的紧张几分,好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人谨慎万分,唯恐发出一丝声音。
府衙厅堂里,李文升整个人疲惫的窝在座椅里,清冷的阳光从大门投射进来,光晕中隐隐能够看到飘散的飞尘,一直聚集在只剩一半的酒杯里。
“你来了,坐吧。”李文升看着走进来的李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施礼,“你竟然还敢来找我?当初在安新你可是威风八面,吓得老夫都不敢动你分毫。”
他的声音冷厉,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其中投射出森严的冷光,看着李毅的眼神既愤怒又有些怜悯。
卫指挥使张志德死了,保定卫所兵损失惨重,李文升作为这次剿匪行动的负责人之一,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场。
朝廷允许不作为,但是绝不允许失败,特别是败于一群贼匪手里,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一个耻辱,更是一个麻烦,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为这一切承担责任,还需要有人来解决这个麻烦。
本来最应该承担责任的应该是张志德这个武将,但是他却死在了战场,按照惯例,这种人物会被用来作为力战而死的武将典范,那么需要被治罪的只有自己。
接下来恐怕不是贬低偏远,就是罢官回家,这两个惩罚对于迷恋仕途的李文升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府尊。”李毅恭恭敬敬的施礼,“昨天官兵退回保定,各个大户的家丁也已经返回,看来白洋淀的剿匪好像不是很顺利啊。”
“此事与你何干?”李文升微微振奋起精神,坐直了身体。
他不知道李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击杀黑豹、调动流民威慑官府,这就能看出来此子不可小视,而今日他贸然前来求见,恐怕与此事一定相关。
“府尊,官府败了吗?”李毅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李文升点点头,道:“卫所张指挥使已经不行遇难,官兵打败,死伤惨重,剿匪恐怕已经无法进行。”
这种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保定,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文升索性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步。当初和保定乡绅的约定,就是集结保定所有的兵力剿灭白洋淀贼匪,其中官绅们除去心头大患,张志德获取军功,李文升也能够捞到政绩,升迁有望,这是一个共赢的事情,所以才能够实行。
但是无论是李文升还是官绅,都没想到这伙贼匪竟然超乎想象的顽强凶悍,竟然在溃败之后还能够杀死指挥使张志德。
官兵没了主将,也就没有了战斗力,而官绅的目标已经达到,可以抽身离开,只有李文升被彻底的抛弃,沦为了这场失败之战的牺牲品。
这使得李文升对于保定的官绅更加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大白天借酒消愁。
“府尊,官府真的败了吗?”李毅这次加重了语气。
“是啊,败了,真的败了。”原本威严肃穆的李文升如今就像是一个糟老头子,喷着满嘴的酒气,“官兵败了,张指挥使死了,我也要被治罪。”
说着就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府尊!”李毅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张指挥使输了,可不代表你也输了啊?”
李文升呆呆的端着酒杯,深深的看着李毅,许久也不吭声。酒杯从他手里落下来,砸倒在桌子上,蹦跳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又倒了一杯酒,仰着脖子灌下一口,忽然像是有了几分精神,“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府尊,张志德指挥使率领官兵,结果以五千官兵对阵一千贼匪,居然打败,连自己都没能逃出来,这怎么说都没有你的错。而你所担心的,就是朝廷内有人利用此时攻击你指挥不利,谋划出错,是也不是?”
李文升平静地点了点头:“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张志德指挥使乃是武将,以五千官兵围剿白洋淀,还惨败身死。要是这时候贼匪宣扬要报复官府,聚集成军攻掠乡村县城,百姓是不是会人心惶惶,担惊受怕?到时候官兵受创,府尊官位不稳,无人能够主掌大局,府尊以一介书生,敢持七尺利刃站出来抗击贼匪,率领残兵一举袭杀千余贼匪,清剿白洋淀匪窝,是何等意气风发,百姓会如何看待此事?朝廷又会如何对待府尊?”
在保定深受贼匪祸害,无人能够挺身而出的时候,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挫败贼匪,到时候不仅民心可用,也是大功一件。
李文升眼睛一亮,暗暗揣摩李毅话语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贼匪会掳掠乡野,围攻县城?”李文升开口问道。
“不,贼匪这次也是损失惨重,不可能如此做。”李毅回答道。
李文升脸上急切一滞,顿时气急败坏的道:“既然如此,刚刚你所说的还有何用?”
李毅轻轻一笑,道:“府尊明示,白洋淀贼匪此次与官兵作战,也是损失惨重,剩余兵力不足一千,已经无力围攻县城。但是此事只要宣讲出去,在市井乡村之内流传,定能搅得人心惶惶。到时候三人成虎,虽然贼匪没有围城,但是两者有何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趁着贼匪这次元气大伤,让我指挥官兵围剿白洋淀,彻底剿灭这些贼匪?”李文升问道。
“并非如此,白洋淀贼匪此时不是府尊你的敌人,而是帮手。”
“帮手?”李文升满脸的疑惑。
李毅微笑道:“府尊有所不知,白洋淀贼匪分成两种,一类是义匪,一类是恶匪。当初张指挥使率兵围剿的时候,恶匪已经闻风丧胆,逃去了太行山,只剩下义匪抵御官兵,所以才损失惨重。”
“义匪?恶匪?这贼匪就是贼人,何其说什么义?”李文升没好气的道,在他看来,既然为匪,一定都是奸邪凶恶之人,怎可说什么忠义。
李毅知道他的想法,只好开口解释,“府尊,你可知白洋淀如今有多少人?”
李文升不知李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摇头道:“别卖关子,尽管说来。”
“白洋淀如今贼匪只有千余人,但是其中的流民……”李毅微微一顿,重重道:“其中的流民已经有两万之众。”
两万?
李文升听到这个数字,不禁倒吸一口气。要知道一个下等县城,百姓也不过这个数字,而白洋淀一个偏僻的湿地竟然有这么多流民,实在太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