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义麾下千名轻骑与宗子军将自意辛山出发,一路向北越过卢朐河,随即就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往西奔袭一千二百里杀入柔然王庭。
大漠戈壁,风雪寒霜,部落游骑都将是阻碍其行进的艰险。
为保证隐秘行军与充沛战力,这三千骑越过大漠跨过卢朐河后,必须屠尽所遇部落宰杀牛羊为食,昼夜疾行。
这注定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之行。
而作为这一大胆计划的筹谋者,张宁望着轻骑远去的踪影仅是片刻感叹后就收回了目光。
从某种意义而言三千轻骑是他所推出的替死者,替代诸镇军兵,朝廷大军而死者。
对此张宁并不觉得心里有何负重可言。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他费尽心思暂投元修义门下获其信任为的便是免于成为大军的马前卒,不至于在几方势力倾轧下被碾为齑粉。
北疆大小军镇有十数之多,可纵然如元修义这般军中全无根基者聚于麾下的也仅有张宁等四镇。
张宁就此曾有过询问何不聚拢各镇也能有过万军力,元修义闻之嗤之以鼻。
显然他也是经过一番挑选方有张宁等四镇在此,至于连同柔玄在内的其他镇军,注定将是李崇眼中可酌情使用的消耗品。
亲骑离去后,元修义仅剩四名亲卫,护卫他的职责随即交由贺拔度拔部曲。
大军继续北行至化德,此地处于阴山之北、大漠之南,北扼广袤草原,南接中原隘口且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因而化德自然为柔玄镇域内一戍,是直面漠北的桥头堡。
张宁驱马于前横刀眺望,见化德戍建在一处平原周遭并无地利可依。墙高一丈有余,内依稀可见有塔楼,烽火台等,只是因长久未做修缮已然破败,部分城墙更是坍塌,形如丘墟。
积雪覆盖下,废旧的化德戍与两棵枯败的老树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连这般的军事重地都已荒废,也难怪柔然南下可直入各镇,如入无人之境。
行军中斛律部因轻骑较多为前部,贺拔度拔所部武川镇军在中护卫元修义,张宁与杨钧两部分列左右,莫敬一领的御夷镇军落于最后守着辎重与民壮。
北地广阔,敌方又是游牧部落不用受地势限制来去自如,因而诸军只得如此分行,彼此相隔数里,既能在有敌情时以作照应又不至于因一列行军被敌骑猝然拦腰斩断。
眼下张宁瞧见斛律部中分出十余骑打马冲向化德戍以作探查。
此乃是必然之举,张宁见了亦不觉奇怪。
未来深入大漠,后续辎重供应都将经此处而过,必然要留人留守。
值得瞩目的是斛律部轻骑纵马驰骋间呼喝不止,似是在以壮己方声势,又像是本能地纵情发泄,隔着老远仍能清晰听见。
“这般做派与那蠕蠕有甚得区别!”
切思力拔驱至张宁身后,言语中透出几分不屑。
作为一名自幼长于汉地的匈奴人,切思力拔的汉化程度甚至超过了不少鲜卑人贵族,因而对于斛律部的轻骑的呼喝很是不以为意。
王彬与李兰也在张宁数步之外,这话听得尤为清楚,李兰笑着道:“各地领民酋长虽皆是由朝廷任命,亦在朝廷管辖之下,看似恭顺实际常独行其事。
为保证部中青壮忠诚,几乎还是用草原上那一套进行着管理。”
豪强大族反叛失败后李兰就一心扑在对降卒的整治操练之上,随着日见成效,他的面庞上也多了几分轻松。
听得此话张宁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转眼间十余骑斛律部已至化德戍一箭之地,此时忽地从其中冲出上百轻骑,张宁隔得稍远看不分明,只隐隐瞧见其大多着绒皮袍,做胡人打扮。
竟有敌骑伏于此处?!
张宁一众皆是愕然,旋即那过百胡骑张弓搭箭,攒射下毫无防备的斛律部骑卒纷纷坠马,纵然有侥幸躲过的甚至来不及还射就已与对方短兵相接,身死当场!
低沉的号角声窜入众人耳中,这是武川镇军发现前部遇敌后所发出的警戒。
张宁闻之不禁皱眉,低声喝道:“贺拔度拔怎得如此?!”
化德戍前后不过十余丈又已然废弃多年,至多能容纳数百人,周遭更是宽阔平原无藏兵之处,这也意味着定然不是柔然伏兵在此有意埋伏!
更何况仓促遇敌下吃了亏的斛律部都没有立时示警,俨然是斛律金也瞧出此乃是意外,为何武川镇军要越过前部擅自吹响应敌号声,贺拔度拔不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么?
心思百转间,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言语都在张宁脑中过了一遍,可号声已起他也只得命全军备战,切思力拔率轻骑游于西北侧,以为张目。
军令之下怀荒军士迅速将装有备用武器的十数量大车推向前方,枪矛手,刀盾手,弩手箭手依次而列,降卒军则紧贴护于左侧。
不过张宁已是告知诸将情况,所以王彬麾下甲士并未着急穿甲,而是持刀立于最后等待命令。
放眼望去,武川,怀朔皆是立时振作备战,唯独御夷军负责辎重又有青壮数千,这些人本就是紧张异常,一度喧哗不止,莫敬一麾下军主霍山及其得力部曲往来奔走,不断弹压。
与此同时斛律部中也有了新的动向,短促的鸣镝声中百骑奔出,与胡骑厮杀在一处。
化德戍前的白色平原上顷刻血雾蒸腾,人仰马翻,钢刀相击声与呼喝声不绝于耳。
虽看不仔细却也能听出战况的激烈。
切思力拔率轻骑在西北侧逡巡片刻确认没有伏敌后,立时遣人回报请战,只是被张宁毫不犹豫地否决。
对方若只是意外在此的小股敌人,那么以斛律部的实力将其解决堪称易如反掌。
何况后方诸军的动向可瞒不过斛律金,他一定会力求集中最精锐的力量将敌击溃。
果不其然,十几息后那股胡骑就露出颓势,向北且战且退,斛律部纵骑腾蹑一路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