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所谓福利】,在某些时候,会事与愿违。
假如给残疾人高额的福利待遇,那么就会有大量健康的人,想方设法将自己变成残疾。
如果给失业者太高的失业金,那么人们就会待在家里,坐吃山空。
可路登这一次救济的是孕妇,他还仅仅只承担了贪婪宫殿的开销,没有任何其他福利。
能出什么差错呢?
“冬——”
“冬——”
敲门声有些柔弱,显得有气无力,落在路登耳边,却格外沉闷,如同平地起惊雷。
打开门,夜色下,门口站着一名马夫,以及...一名双眼通红的孕妇。
看见路登先生后,泪水夺眶而哭,孕妇哽咽道,
“路登先生...莉娜她...莉娜她...”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孕妇,路登心底一沉,那股不安落到了实处。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莉娜,这个简单的名字,路登当然记得。
昨天带头和路登交谈的孕妇,也是最临近产期的孕妇。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路登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似乎听到耳边想起一声叹息。
将孕妇请进屋,端来一杯温水,路登陪在身旁,听对方断断续续说着,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悲剧。
“昨晚,莉娜肚子就开始疼,她一直没有说,直到忍不住哼哼起来,我们才发现的。”
“到了今天上午,那时还不能进城,她应该是要生了,我们手忙脚乱,准备着东西...”
“可莉娜不让我们靠近她,谁也不准靠近她。她脸色煞白煞白的,汗不停流下来,我们不知道怎么是好,真不知道她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们托人进城寻您,他们说您去元老院了。”
“进城的人没能寻到您,带回了元老院的消息,大家都高兴坏了,莉娜也很高兴,她让我们把她放在平板上,她要快些进城,她连自己站立都做不到,天呐,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弄上马车。”
“马车太颠簸了,不该坐马车的,驴车也许会好一点...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太乱了,当我们到神邦门口时,莉娜她,她已经,她已经...”
女人说着说着,又嚎嚎大哭了起来。
路登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莉娜没能活下来,孩子也没有。
这个时代,分娩本就是一件高危的事。
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小孩,都一样。
加上莉娜撑了太长时间,一路的颠簸,没有足够科学的照料...
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这名孕妇抹掉眼角的眼泪,哭泣道,
“呜,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儿,好运从未卷顾过莉娜...”
她想进入神邦后再分娩,她想让自己未来的孩子拥有神邦公民的身份,她吃过的苦,不想让孩子再吃一次。
最终,酿成了这出悲剧。
莉娜的行为,无法用对错去衡量,更无须他人批判或是议论。
成年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就够了。
孕妇情绪平息下来,抬着红肿的眼,沙哑说道,
“我们觉得,这件事需要通知您一声,您无需为此感到不安,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命苦,都怪我们自己...”
哪怕在生命最后一段时光,莉娜依旧发自肺腑地赞美路登先生。
在她心中,路登先生比圣人还要圣人。
圣人未曾对她施以援手,路登却给了她触手可及的希望。
只是这希望,眨眼间,又如同泡沫一般破碎在空中,不复存在。
路登宽慰了对方几句,表达了自己的哀伤与痛心,让对方保重身体。
最终,马夫将这名孕妇送了回去。
小楼,又一次陷入沉寂。
路登坐在椅子上,让椅背支撑着身体,用热毛巾敷脸,热气向上涌出,缓缓消散在空中。
“阿乌,坐。”
按照路登先生的指示,阿乌坐在了路登先生对面。
桌上摆放着一个天平,天平的两端空空如也。
将脸上的毛巾取下,路登坐直身子,力量重新回到了他体内。
黑暗在小楼外肆虐,不断侵蚀着光明。
昏暗的烛火下,路登看着阿乌,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文字形容。
有失望,有痛苦,有麻木,有不甘,有愤怒...
所有情绪熔炼在一起,变成一缕火苗,能灼伤灵魂的火苗。
这火苗吸引了阿乌全部的注意,他亲眼看着火苗在路登先生眼中燃起,有亲眼见证这火苗一点点隐去。
阿乌知道,这火苗未曾熄灭,只是被路登先生用伪装藏了起来。
他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
只有靠近些,再靠近些,才有可能在某些瞬间,窥探路登先生的内心世界些许真相。
火苗消失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阿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就像险些溺死的人那样。
一种澹澹的忧伤似乎笼罩着路登先生。
阿乌从未见过这样的路登先生。
如此陌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登打破了沉默。
“天平上有两条人命。”
路登指着空荡荡的天平,拷问着阿乌的灵魂,
“哪一条人命是我救的,哪一条人命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