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京兆府。
已过了子时,府内大堂前依旧是灯火一片。
京兆尹孙揆的圆盘大脸在火光映照下愈发雄武,他正声嘶力竭地朝他身前一堆衣衫褴褛的人喊话。
“都他娘的听好了,算你们这帮泼贼有福气,不管你们之前都干过啥,是如何进到这京兆府大牢里的,杀人的也罢,贩盐的也罢,统统不问,本府尹今日大发慈悲,嗯不对,是圣上垂怜众生,从今晚开始,通通赦你们无罪……”
“孙爷,这话你老都说第四遍了,咱们也都知道了,不就是要我们替你老卖命么?你老就痛快点直接说出来,到底要我们去杀谁!我们都是烂命一条,不值钱,你老肯放了咱们,咱们就听你的,绝无二话。你老就直接说了吧。”
犯人堆里有人打断道。
这人名沈二牙子,是长安城周边一小有名气的私盐贩子,单是京兆府里的大牢就蹲过四五次,有两次都被叛了死罪,也是他命好,朱玫乱长安时趁乱逃得一次,又逢新天子登基大赦了一次。他素来胆大,又跟孙揆打过几次照面,故而敢直接打断孙揆的讲话。
孙揆怒斥道:“沈二!你他娘的闭嘴!老子当然知道这是第几遍,你他娘的以为老子愿意跟你们这帮死人贩磨嘴皮?”
他恼怒的地方更在身后。
张濬还在和孙惟晟派来的那个姓孙的十将商议,就是迟迟不下令出兵……
孙揆耐住性子,继续对着这帮方从京兆府大牢里放出来的犯人训话。
“不但赦你们无罪,老子还要带你们立功。沈二牙子说得对,老子今晚放你们出来,就是让你们跟老子一道去杀人的,老子叫你们杀谁,你们就给老子杀谁。只要杀对了,把人头提来,老子就给你们记功,给你们发赏钱,哪怕你们想要穿差服,也随得你们选……但本府尹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不听老子的安排,或是想要趁乱溜走,老子也不会再把他关回大牢里,直接就地正法……都给老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
囚犯们齐齐回道。
“最好都明白。若是不明白,或不愿出去的,现在就说出来,继续回去蹲大牢……待会出了这京兆府大门,可就没反悔的地了!”
“明白!”
囚犯们再次答道。
空旷的诫碑坝子内一百来囚犯,无一人愿意继续回去蹲大牢。
他们本就是胆大妄为的匪贼,生平最常干的事就是犯险,信奉的本就是富贵险中求,自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大好的机会。
孙揆训完囚犯,又对着部下两百来不良人训话一遍。
他不停地抬头看天色。
回头瞧去,张濬还与那孙十将在墨迹,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
可偏偏早有圣谕,此次扫除阉党,他的京兆府归张濬调派,得听张濬的安排……
孙揆实在等不下去了,走过去催道:“张相公,你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张濬瞥了他一眼:“圣上曾与我说,孙府尹忠心可嘉,为人有胆气,本可交付大任,然失之急躁……怎么,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这哪是我着急?”孙揆急道,“你方才没听见那声巨响么,就是从禁内方向传来的,还不知道圣上如何了……你难道就不担忧么?还有城南,从午后一直打到现在,快把整个京城都打烂啦!我们还不动手,还在等什么?”
其实,张濬又如何不着急,尤其是禁内方才的那声巨响……
他比孙揆更熟悉禁宫内的方位,那声巨响,分明来自天子寝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