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佟奉全看着瞬间一空的店铺,一脸不解的质问道,“你真的想盘下我这间铺子?”
“当然。”韩子奇点了点头,“我不仅要盘下你这间铺子,更要留下佟掌柜你这么个人才,要不然我要这铺面有何用?”
“子奇,你这意思是……”佟奉全有些没听明白。
“这还不简单,小韩掌柜这是看上你佟掌柜的能耐了,想要把你收入麾下,是不是啊韩掌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范五此时开口了。
范五爷今儿个是个完完全全的看客,自打踏入泛古堂那一刻,见多识广的他就大抵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加上他与在场所有人都没什么交集,更没有利益往来,自然看的是无比真切。
说实话,区区一个泛古堂他范世荣还真就没怎么放在眼里,他早些年阔的时候,有时一天的花销就能盘下这整个店面,几万大洋的生意五爷还真不怎么当回事儿。
只是,对于韩子奇突然开口说要盘下泛古堂,范五却有些不太理解。
自然,韩子奇和佟奉全二人有些交情,但看得出来牵扯也并不是太深,为个寻常朋友掏出几万块大洋,这人不是脑子有病,便是另有所谋。
这已经濒临倒闭的泛古堂自没什么好图谋的,那韩子奇大多便是冲着佟奉全这个人来了,只是范五想不通这佟掌柜有什么本事,值得韩子奇掏出几万块大洋来……
“这位朋友眼生,敢问您是?”佟奉全见范五眼生,忍不住开口问道。
“佟哥,这位就是北京城里鼎鼎有名的范五爷啊。”韩子奇开口介绍道,“半道儿上碰到了,五爷就和我一道儿过了瞧瞧。”
“您就是范五爷?!”佟奉全赶忙施礼致歉,“恕我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还请五爷多多包涵。”
“佟掌柜,咱们以前见过?”这回轮到范五疑惑了。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过去我在格古斋学徒的时候,在店里面见过您,那时候您别提有多风光了……”佟奉全提醒道。
“嗬,您可别提那段儿,现而今我都不敢认我自个儿喽。”范五连连摆手道。
这话说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朝一旁的韩子奇瞥了一眼,瞬间明白了韩子奇的打算——
格古斋的徒弟,尤其是佟奉全这号儿有本事出来自立门户的,身上必然有一手儿绝活儿。
早年间的格古斋,造假做旧在琉璃厂都是一绝,也就是葛掌柜年事渐长,格古斋这门手艺近几十年来才慢慢被人忘了过去……
“这小子,虽年纪轻轻的,倒是个能做大事的性子。”范五爷暗暗想到。
“得,眼见着傍黑儿了,今天我做东,请您二位上泰丰楼叙旧如何?”韩子奇见状趁热打铁道。
“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许久没上过大馆子的范五爷,一听到泰丰楼三个字,忍不住两眼放光,满口生津。
“五爷,子奇。”佟奉全却打断了二人,道,“您二位瞧瞧我现在的情况,哪儿有什么心思去泰丰楼啊!”
“怎么着,你的事情咱们韩掌柜不是替你解决了吗?”范五不满的怼了佟奉全一句,“人小韩掌柜今儿个当着大家伙的面儿都说了,这泛古堂他给盘下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五爷,不是这话,韩掌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怎么受的起这么大的人情呢。”佟奉全有些不安的解释道。
“是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啊!”韩子奇闻言忍不住在旁边轻轻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范五和佟奉全都没听太清,异口同声的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佟哥以后还能留在泛古堂。”韩子奇转移话题道。
佟奉全抬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铺子,忍不住感慨万千,这店里的每一个物件儿都是他费尽心血辛辛苦苦淘换回来的,就是当中的一些仿品,那也是民窑仿器中顶尖儿的工艺。
没了佟奉全的泛古堂,那还能叫泛古堂吗,同样,没了泛古堂的佟奉全,又该何去何从呢?
“子奇,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佟奉全在琉璃厂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是你把这店面盘下来,又愿意让我继续经营,我也没这个脸继续在这儿呆着啊!”佟奉全无奈叹了口气。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随着泛古堂濒临破产,沈松山被佟奉全作假坑骗的消息也渐渐在琉璃厂传了开来。
琉璃厂向来不乏做局坑人,作假蒙人的先例,有时候为了做出一个完美的骗局,几个人合伙谋划数年的情况也有,当真让人防不胜防。
只是,像沈松山这类被一件儿不起眼的汝窑三足奁害的家破人亡的例子却是不多,同行人看在眼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之后,佟奉全被自己家的学徒抄了后路,卷了几乎全部家当跑路,不少同情沈松山的人私下里对此都有些幸灾乐祸。
佟奉全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虽说为人心地还算不错,但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子的傲气。
比如,他听闻沈松山说了张督军的事情,就主动上钩不惜拿出店里最贵重的汝窑三足奁也想试图去讨好对方,以搭上张督军这条大腿。
又比如,二奎让张督军把三足奁抢走之后,他指着二奎的鼻子骂,恨不得让二奎直接死在张督军府上,这样自己才能有理由上门把东西要回来。
再比如,从张督军处拿到被损坏的三足奁之后,他没用两天时间,就从挫败中走了出来,然后即刻着手造假做旧,原封不动的把自己的损失从罪魁祸首沈松山身上找补了回来。
与此同时,佟奉全还有着极为矛盾的一面。
比如,既然自己想要巴结张督军,当初送东西的时候,他又何必让店里一个小伙计前往,而不是自己亲自出马呢?
还有,二奎因后悔一脑袋撞在柱子上差点儿死了的时候,他也忍不住一阵后怕,后来之所以把一万多银票交给二奎让他帮忙存到钱庄,未必没有以此拉拢二奎以表歉意的意味。
再者,听闻沈松山即将把三足奁卖给日本人的时候,佟奉全也暗地里替对方高兴,好歹东西蒙出去了,沈掌柜的和他都没有损失什么……
总之,佟奉全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矛盾体一般。
就像现在,他明明没有心情去下馆子吃饭,但还是在韩子奇和范五爷二人的劝说之下,半推半就的跟着两人朝泰丰楼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