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市街鼎鼎大名的福聚德斜对角儿的墙边儿下,淅淅沥沥的靠着七八个黄包车夫,他们或躺在车座儿上,或径直坐在地上靠着墙,七嘴八舌的在听一个那破草帽蒙着脸的车夫说着什么。
因快到了后半晌儿,吃饭的客人早已散的差不多了,这个时间段儿客最少,也是这些车夫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时候正是车夫们的饭点儿,他们的收入也是有高有低,这往往取决于个人体力、黄包车质量、还有个人的勤劳程度。
赚的多的,就有闲钱弄上一碗鸭架汤再买上一个大饼卷猪头肉,这类主儿往往是光棍儿汉居多,不需养家糊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天拉多少座儿,吃多少饭。
赚的少的,或者是家中有老有小的,就没这么奢侈了,啃上两个窝窝头,就着凉开水对付一口填饱了肚子也就算了。
当然,也有别于二者之外的主儿,不见他吃什么东西,人靠讲话混个肚儿饱!
“……新盛长刚开张那会儿,请五爷我去吃他们家的头碗鳗面,据说梁武帝的长公子昭明太子从扬州学来的点心……”
说话这车夫和旁人不同,不像别的车夫一般,就算是吃饭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盯着路面儿上的行人,生怕错过一个主顾。
他却只拿个破草帽扣在脸上,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怕别人看见,根本不理会来往行人,颇有几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思。
这群车夫之所以聚在这里,就是冲着这主儿来的,不为别的,他那用嘴做的菜太TM好吃了,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吃东西,手里的窝窝头顿时变得连福聚德的烤鸭子都比不上,不信您也跟着听——
“…哦用鲜活大鳗鱼一条,蒸烂去骨和入面中,清鸡汤轻轻揉好,擀成纸一样薄的面片,用小刀切成韭菜叶宽窄的细条,清水煮到八分熟,加鸡汁、火腿汁、蘑菇汁,烧一个滚,宽汤,重青,重浇,带过桥,吃到嘴里,汤是清的,面是滑的!”
咕咚!
众人听着都是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吐沫,一直都以啃混合面儿窝头为生的老韩头,更是借此机会一口吞下去大半个难以下咽的窝窝头!
“哎,这位不像是咱们这一路子的啊,吃过见过,有点儿爷的气派!”一向好凑个热闹的文三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完那主儿“做”的一碗喷香的鳗面。
“你这不废话吗,这位就是北京城大名鼎鼎的克五爷,也就是现在落魄了,放在大清朝人生下来就是正五品的带刀侍卫!”旁边一车夫向文三科普道。
“嗬,我当是谁呢,原来这位就是克五爷,我听说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馆子,就没这主儿没吃过的,现在看起来果然如此!”文三忍不住叹了一句。
“……唉!不对啊,这做的不对啊!”
两人正在聊着,那边拿破草帽蒙着脸的克五就很是不满的叫了起来,他时不时的耸着鼻子闻着味道,接着又拿手掀起脸上的破草帽后接着喊。
“这,这怎么能放芫荽呢?外行!急死我了!这,这得放韭菜沫儿啊,这个……”
“我跟你们说,要等这锅汤熬得了……”
“咕咚…”
“你都舍不得喝它一口!”
一直等到这克五突如其来的牢骚发完了,众人的鼻尖儿才隐隐的闻到一股香味,顺着味道的方向遥遥望去,看到不远处福聚德的伙计端了一大盆的鸭架汤正准备朝楼上送去。
嗨!旁的不说,单克五爷这鼻子,神了!
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形的文三,忍不住的朝对方伸了个大拇哥,由衷道:“要不说人家是爷呢,单这鼻子就是爷才能有的鼻子!”
一直在陪文三聊天那人却不屑的笑了笑,不管您以前是什么个爷,但现而今到底是落魄了不是?
“五爷,您怎么不吃啊?”那人调侃着朝克五问道。
“哼,这刘皇叔还有卖草鞋的时候呢,何况五爷我呢?”克五叹了口气回道。
那人却不再言语,朝一旁的文三儿使个眼色,一脸坏笑的拿着自己刚买的大饼卷猪头肉送到了克五面前。
“克五,我刚从肉市口儿带回来的,饼还热着呢,要不你来一口尝尝?”
克五的喉咙剧烈的耸动了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见过荤腥了,除了昨晚回家的时候吃了老娘特地给自己省下来的半拉窝头,克五今天光顾着张嘴了,连牙都没用过。
“咔”
克五饿虎扑食般,两只鸡爪子一样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牢牢的抓住了拿着大饼卷猪头肉的那只手。
“我告诉你啊,这猪头肉呐,在熏,要不然怎么能叫熏鱼儿呢。”
开牙之前,克五习惯性的要评论一番。
“这买半斤猪头肉啊,得一两拱嘴,一两天花板这么搭着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