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长夜很黑,因为毫无生气,因为天空无月无星只有黑云,因为偌大的城郭只有两个地方亮着灯火。
宫城的城头和始皇的正殿。
但如同坠入深渊的黑夜也会迎来破晓的时候。
日出东海,霞光万丈,刺破了厚厚的云层。
自东方而来的光芒本该如潮水一般,给已经如同死城一般的咸阳带来无限光明与一点点的暖意。
但是目光所及,天地交隔的一线处,无数的黑影在阳光下透出影子,每一道对可能成为咸阳子民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带来的只有爬上嵴背的冷汗。
可惜此时的咸阳已经没有能被称为子民的人了。
咸阳宫城之上,方才从梦中醒来的路明非望着远处的米粒大小的黑点,已经知道那代表了什么的他不住地打着哆嗦。
“那些真的全是死侍?”路明非呆呆地问,语调里藏着点颤抖,以及对否定回答的期望。
“不是。”
陈莫给了他想要的否定,也抹杀了心存的侥幸:
“那不仅有死侍,还有龙血亚种,甚至纯血龙族。”
他摆弄着从宫里顺出来的宫灯,头也不回地问道。
“害怕吗?”
路明非强笑了两声: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们又不是冲着我来的。”
“没错,他们是冲着皇帝来的,但那位千古一帝可不会还没见着死侍的面,就开始打哆嗦。”
路明非有些羞恼,想说些什么话来壮壮胆气,然后就被宫城高处的冷风吹得又哆嗦了一下。
“他一个人能挡得住吗?”
“你在质疑我们大秦的皇帝?”陈莫好笑似的摇了摇头:“他可是皇帝,不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史记有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他要挡的可不是那些卑贱的渣滓。”
“他是华夏第一位皇帝,也是一位残暴的君王,长城那样伟大的奇迹下面埋葬了多少尸骨?孟姜女的哭声千年后的人都还记得。修建始皇陵墓的混血种全被运转的矩阵所杀,这是正统典籍的记载;至于我们脚底下的宫殿,我想你在学校已经记得够清楚了,杜牧在阿房宫里说得同样流传到现在。”
“长城、始皇陵、阿房宫,无上的伟业铸就在权力与尸骨的根基之上,我们的始皇帝从来不惮于亲手构筑出那份基座,并且上面创造伟业,他就是这样的人类。”
陈莫手指代替了灯芯,像个魔术师一样在掌心玩弄着细小的火苗。
“人类?”
“是的,”陈莫轻轻点头,“趋向于龙的人类,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角色不是吗?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拿破仑·波拿巴,他们是都是征服者,也都是皇帝,他们超越自己,超越弱者,主宰平庸,在生命的意志与权欲中追求着一切。”
“皇帝已经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了,但他们不会满足,他们选择开疆拓土,去修筑留存千年的建筑,甚至去追求长生不死。”
“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于是许多人类选择低限度的满足,选择禁欲的苦修,并将欲望视为洪水勐兽。”
“他们不这样选,他们选择的是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望,并以此为驱动向上攀登,攀登到无人可见的高点。”
陈莫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火苗在空中迎风暴涨,带着剧烈强光的小小太阳在他的手上凭空升起,将宫城外围密密麻麻的房屋照得灯火通明。
路明非的童孔向内狠狠收缩了一下,虽然早就有过心理准备,但眼前恐怖的场景还是让他忍不住地战栗。
昨天白日里没有半点异状的“秦国百姓”,此时全部密集地侍立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之中。
他们紧闭着双眸,连童孔中的金光都不会泄露出丝毫,然而在“炽日”的光芒下,那些青黑色的鳞片,因角质化而有着绝佳防御力的皮肤,肌肉膨胀的四肢,乌光锃亮的利爪以及沸腾搏动的龙血龙心,都说明着这些“堕落怪物”的身份,尽管没有脱离人型,但这些“百姓”体内的龙血已经完全压倒了残存的人类部分。
“始皇帝的咸阳当然会有城墙,用侍从子民血肉筑起的长城。”
宫城之后,大殿之中,龙椅上小憩的皇帝悠悠醒转,看向了大殿正门的天光,取出了名为“太阿”的皇权之剑,缓缓走出殿门。
嬴政的手指在剑刃上轻抹,血流如注,暗红的鲜血滴入殿前的石板中,痕迹都没有留下半点就消失无踪。
咸阳宫外那些狰狞的死侍微微颤抖,似乎在这些怪物身上发生着特殊的变故,甚至不时传来恐怖的嘶吼,足以令小儿止啼。
“那位陛下在唤醒死掉的灵魂。”
陈莫在路明非眼前挥了挥手,示意这个学生专心看面前的“生死人”的奇迹。
路明非明白了为什么杨怀舟会因为那个问题面色晦暗了。
这些“死掉的灵魂”恐怕就来自和龙脉息息相关的正统。
“死人的灵魂本来在死亡的时候就崩溃了,但在龙脉这种地方,始皇却能保住那些将死的灵魂。”
路明非眼神空洞起来,低声说道:
“死人的国度。”
陈莫轻轻点头:
“这是我见过最接近神话的尼伯龙根了,即便是逝去的死者也可在其中继续存活,在战场上为君王再次赴死。”
那些死侍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原本低声的嘶哑变作了嘶吼,像是在地府的门前牛头马面的束缚下挣扎,直到颤抖的幅度达到最大时陡然平静,于是一双双酷烈的金色眼童在黎明中缓缓张开了。
黎明破晓的东方,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轰然的雷声,声势惊人,震耳欲聋。
但这只是第一道轰雷,洪亮的雷鸣又炸了开来,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像是神明在天地大小的鼓台上擂鼓,鼓点如骤雨,鼓若暴雷。
那是什么东西?
路明非的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了这个问题。
陈莫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带上了凝重。
“那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