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矩称赞一声。
低头站在孔劭身后的孔氏子弟,得了赞赏却几乎要昏厥过去。
第一页记的就是襄公矩的评品啊!
字再好,又有什么用?
只需要襄公矩一字不改读出来。
就在这檀德台上,他只怕就能被唾沫淹死!
大檀树下。
桓志不自觉间,左肩越来越高,被冕旒遮掩的双目,一瞬不瞬盯着襄公矩掌中书册。
孔劭如何给诸人评定品级,桓志最是清楚。
甚至,这本就是他君臣二人暗中商议得出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尚且没有打算直接将所有的核名结果公布,只打算以之做为太阿之剑,威迫不肯跟从新政之人。
却不想,襄公矩竟然完全不曾争论什么新旧。
而是自己要求查看核名结果。
这不仅仅出人意料,更是直接命中桓志等人破绽。
此间檀德台上诸人,稍有学识者,便知形名说乃外儒内法之学。
而法的关键,无过于立“信”。
当大势已成之时,“信”是“信服”还是“信用”,确然无碍,只要武力表面上看足以压服四方,便无颠覆之忧。
但在立“信”之初,若不顾及“信服”,那恐怕连大势都难成。
此际,信服的关键,便在于公正。
不公正的核名结果,则是此刻檀德台上,桓志一方的最大弱点。
襄公矩,当真是直击要害。
桓志紧张之中,左手将半只紫玉卧虎越抓越紧,那正是中卫军虎符!
“哗啦!”
书页被翻过。
这一声纸张的脆响,似乎打破了无形的氛围。
不少人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人多,则声响。
终于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谢弼,刚刚睁眼,却听呼气整齐,直似齐声大笑的前奏。
“不!”
谢弼直觉中,下一刻就要降临的大笑就是冲他去的,一时间难以自抑地高呼出声。
这一回,他真的成了众人视线中心。
好在,这中心仅仅刹那,便又回到了那位以粗糙的手掌托着书册,穿着朴素的布衣站立当场的老人身上。
襄公矩快速翻过十余页,这才抬头:“孔盛斋礼仪严谨、宿洁琼光之士也,中四品?”
“许崇德宽仁爱民、至诚无私之士也,中五品?”
“高获、杨凤,此皆光风霁月、士庶崇望之贤达,中六品?”
“叔孙无忌世之怪杰,其性固乖异于众,其行则庇佑一郡,下七品?”
说到这儿。
襄公矩面露抱歉地对着谢弼一拱手:“公甫在北海,呕心沥血辅定新政,功不可没。然坐视郡政颓败,百姓嚎啕之声闻于道路,此过亦巨矣!老朽命已不久,言之亦善,望公甫知过能改,则往事可鉴,来者可追。”
谢弼刚刚惊叫,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笑声,只被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得心底发虚,背后发汗。
忽然听到襄公矩的话,一时颤栗,恍惚间点头认错。
而后,便又听襄公矩疑惑问。
“白檀谢弼,过如日月之食,今未更张,何由仰之?上三品?”
谢弼顿时面如死灰,全然没有了先前看到自己品级时的自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檀德台上四面八方的鄙夷与怜悯。
被襄公矩当众质疑啊!
曾经的士林风评,全完了……
襄公矩的提问仍未结束,这一次,矛头指向孔劭。
“汝孔休远,日日宴于承汤,昭明郡政俱皆委于盛斋,却不知,何以核名定品,复高于令公?”
“昭明孔劭,上三品,何解?”
日日宴于承汤。
过往,几乎没人把这件事看做错误。
相反,孔劭在承汤别业款待士人,堪称美谈。
士林风气,尚奢侈、尚华贵、尚美人、尚风流……
这一切都是汉时即起,哪怕历经六十年乱世,都未曾消弭的作风。
孔劭大名,一多半都是由承汤别业的日日开宴传扬开去。
可是,在今日襄公矩提出质问之前。
谁曾想过,孔劭是昭明郡郡守?
日日在别业设宴,昭明郡守的政务是如何处置的?
连本职的职守都不顾,也能与那偌大名声相匹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