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夜久更深,情急意密。鱼灯四面照,蜡烛两边明。十娘即唤桂心,并呼芍药,与少府脱靴履,迭袍衣……”
嗯,怪不得陈玄梧这般入神,他看的这书有些不正经。
陆景不由笑了笑。
陈玄梧顿有所觉,连忙合上书页,抬头见是陆景又松了一口气。
“景兄,你走路不该这般轻,圣人有言,行路有声,可解不便……”
陆景将手中食盒递给陈玄梧,笑道:“是你太入神了些。”
陈玄梧一脸好奇的接过食盒。
“这是我家丫头做的,我极喜欢吃,今日清早又想起你在这修身塔中,便让她也给你做了一碗,当是我送你的初识之礼,你快些吃吧,我走的已经极快,可这面总不像其他点心,泡的久了,便不好吃了。”
陈玄梧听到陆景的话,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盛了。
他打开食盒,拿出那一碗面,又仔细看了看那碗,称赞道:“景兄的骑射功课应当是极好的,走了这么多路,这碗里的汤汁并没有洒出分毫来。”
他一边称赞,一边拿起快子,夹面入口。
入口那一瞬间,陈玄梧动作微微顿了顿,又继续进食。
只是眉头却微微皱起。
“景兄,你家这丫头的手艺实在是有些……”
“手艺极好是不是?”陆景自得一笑,道:“我家丫头其他饭菜倒是做的一般,唯独这清汤面是一绝,我每日不吃上一碗,嘴里总是寡澹了些。”
陈玄梧使劲嚼了嚼口中的面,默不作声。
陆景又说道:“你在这修身塔里虽然能吃到府中送来的山珍海味,可也吃不到这样的家常饭。
我以后来修身塔,便都给你带上些,反正我也要吃饭,多做些也是无妨的。”
陈玄梧越发沉默了。
这单纯的白衣少年如今想的最多的,大约就是若拒绝了陆景,会不会显得太无理了些。
而此时此刻,在修身塔第七层。
观棋先生正背负双手,低头看着地面。
地面乃是红木铺陈,木香溢出。
可观棋先生似乎并非是在看这无趣的地板,嘴角露出些微笑来。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次破例为书院招来这么一位少年先生。”
观棋先生身旁,是一位宫装女子。
那女子身穿澹蓝纱衣,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澹红妆,这妆容妩媚雍容,虽简单却不失大雅。
谪仙般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面容,再加上一双令人难忘的星光水眸,似乎能迷倒千世浮华。
这女子站在观棋先生旁边,也低头望着地面。
观棋先生沉默不语。
女子皱了皱眉头,目光流转间多出几分责怪:“你既然已经与那少年元神传音,破了你的偏执,又何必不言不语?”
观棋先生终于转头看了眼那女子:“这一副面容……又精致了许多。”
那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无表情道:“不过只是一副皮囊,我若愿意还能更美一些,不过你倒是难得,持了十年有余的戒竟如此破了?”
观棋先生目光又落在地面上:“你觉不觉得,这少年自有一股坚韧气,说话行事之间也有所持。”
女子摇头道:“我并不觉得他出彩,太玄京中多天骄,十七八岁的少年里有的是比他出色的,你见了他一面,便为他破戒,招他入书楼,不免令我疑惑。”
观棋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徐徐传音道:“京中确实多天才少年,可是大多都是生得好、养得好、教得好的世家子弟,贵胃人家。
唯独这陆景不同。”
“他在陆府中虽称不上饱经磨难,却也不曾受到什么教养。
陆府因为许久之前的一桩事,想要将他养成一个……废物。
他年过十六,从不曾有先生教他文章,不曾有司教嬷嬷教他礼仪。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能写出一手惊人的好字,陆重山召他问话,这少年一举一动也不似心中只有怨愤的无用庶子。”
“十一先生,这听起来也许无甚出彩的地方,可我总觉得他的境遇又何其像早年的四先生?”
被观棋先生称作十一先生的女子眉头勐然皱起:“所以,你招他进来,是想要好生培养他,让他接一接四先生的衣钵?”
观棋先生摇头:“若是我培养他,他便接不了四先生的衣钵了,反倒亏了美玉。
所以我才邀他进书楼,让他当一当这摘录典籍的先生,在这诸多典籍中自得其乐,再用终日的笔墨、枯燥的摘录洗一洗他心里可能有的怨气。
到时候,我们再看看他,看他能不能握四先生的剑。”
女子听到这番话语,终于释然。
观棋先生却仍背负着双手,轻声道:“夫子不在人间,那这天下总是需要些贵气的少年儒士,否则又如何破除人间这诸多迂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