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发现夫人的目光放在了那些动物木雕上。她说:“哦,刚才跟你开了个玩笑。我家的的确是女儿。”
开玩笑?不,我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夫人并不是傻瓜而且颇有戒心。看来,迎接我的将会是一场费劲的角力。但我既然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只后悔没把田青抓进来。
我目光游离,想在室内捕获更多的信息。突然,我看到阳台上放着的一张木凳子和一张小桌子。小桌子的上面还放着一只未完成的木雕。
还未能看清楚那木雕雕刻的是什么,我却第一时间想到林中幽的业余兴趣还真的与他挺般配。不过,我很快就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因为我看到那放木雕的小桌子上还有很多木屑。
她们得知林中幽的死讯应该也有几天了,如果那是林中幽生前留下的,那无论怎么悲伤也该清理一下了。再看看夫人的双眼,并没有什么异样,证明这两天她都没有很悲痛地哭过。
这么说来,那些木雕并不是林中幽做的,而是冼晶或者他们的孩子做的。而冼晶的样子大约也不过三十来岁,孩子应该也只是个小学生。能把雕刻玩得那么好的人,恐怕就只有冼晶了。
再者,如果木雕是孩子做的,那她在去上学或不在家的时候也应该收拾了。综合各种情况,我敢肯定她就是雕刻的人。
我把目光移到了冼晶的脸上,猛然发现她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的这种诡异的、与情景不相配的笑容,仿佛是在等着我自己扑到蜘蛛网上似的,狠狠地打击了我的自信,以致于我不敢再贸然说出一些不相干的话。
不过,我还有办法确认自己的推测,只要我能看到夫人的双手。可是,她就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一样,坐在了我的对面,将手藏在了桌子底下。
“你真是个喜欢周围瞧的人。”
夫人突然这么说,把我狠狠地吓了一跳。
我是明显被逼到了下风,决定绕过木雕这个话题,更何况它从来未曾成为话题。
不料,夫人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那酒柜那里拿起了一只木雕。我一开始没有看清,后来才发现那是一只刺猬。那刺猬的背上还真扎着一根根透明的刺,做得还真是惟妙惟肖。
让我更想不到的,是冼晶用手指在刺猬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刺猬背上的刺竟然亮了起来。先是粉色的光刺,渐渐暗了下去后转成了浅蓝,而后又变成了浅黄,然后是白和绿。那几种颜色循环交替,使得这只刺猬看起来十分妖娆。
“真是一只妖艳的家伙。”我不禁说道。
“嗯,我也觉得是。”夫人说,“这都是我做的。专职主妇太无聊了。”
到了这时,我也还是不敢相信夫人的话,想象着她过会儿又会说刚才是跟我开了个玩笑。
避开了那个话题,我问道:“你似乎已经不大伤心了。”
“嗯,有说亲生母亲下葬时必须要哭的,而对于丈夫,没有那样的规定吧。”
尽管我想说即便是母亲也没有那样的规定,但再往深处想,她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耸了耸肩,说:“规定是没有。不过,我要是警察,肯定会对你多加注意。”
“哦?你不是知道很多吗?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说着把刺猬放回到原处。
我在心里吐了一个脏字,没想过竟然这样就暴露了自己的底细,刚才进门时所使用的那一威胁恐怕不管用了。看来,我不得不老实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求她多少透露一些秘密。可就在我暗下决心的时候,她又坐到了我的面前,肃穆地问到:“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其实认识林主任不久。应该说是合作关系,我们希望利用一下他的研究来帮助我们。”我无奈坦白地说。
“刚认识……”
夫人说着明显松了口气。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一个诡异的行为,就好像我这个陌生人会比一个熟悉林中幽的人更让她放心似的。或许,这宅子里还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沉吟了一下又继续说:“你们的事情因为先夫而黄了,我也很遗憾,但是我不认为我能帮到你什么事情。”
“不,有的。”我说,“只要你能帮助破案,那就可能让我们取回主任的研究成果。要是我们能拿到研究成果,那就可以向你正常支付报酬,虽然不会很多。”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看在她们孤儿寡母的,夫人又是个全职主妇,为了孩子的将来,肯定想多存点钱。
夫人咬了一下下唇,然后用手擦了一下鼻翼,然后说:“林老师……是的,他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我们是一个专业的。我成绩一般般,对于事业也没有很高的期望,跟他在一起之后就打算当一个全职主妇了。”
终究还是等到了她开口了,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深怕漏掉一个字。
她说:“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个家里。他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这一点女儿与他很相像。他的工作和家庭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同事。”
讲完了这些,她便托着下巴,目光穿过了阳台,甚至穿过了对面的楼栋,进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少顷,我看她完全没有动嘴唇的意思,便有点着急地问她:“讲完了?”
“嗯,讲完了。”她简短地回答到。
如此的叙述,说了跟没说完全没有区别。只是我还是能捕捉到一点,那就是她表明了自己知道的也并不多。
我不想像是警察一样问她“林中幽最近是否有反常”之类的话,而是问道:“我既然是个陌生人,也不是公职人员。而且你显然对我有怀疑,为什么就把我给放了进来呢?”
“为什么呢?”她喃喃地说,“飞蛾是会扑火的,人也有这样的天性。如果你站在高处时,曾经想象过自己从那里跳下。那么,你一定会明白的。有些人明知会死,却依然跑到战火纷飞的地方。你能说他们跟飞蛾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你并没有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对吧?还是因为丈夫的离去而让你有……那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我小心翼翼地问。
“从一开始就觉得不满意。”她断然回答到。
“即便是住在这样的住宅区里面?”
“我承认,我开始也是和别的人一样,为的是过上好的生活。而当我有了好的生活,就会想着得到我所没有的东西。你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生活对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因为我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必须完成。”我坚定地说。
“你真幸福。”她笑着说。
“你所没有的东西是什么?也就是说,你想要是什么?”我追问到。
“爱情。”
“可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可爱的人。”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因为我必须小心,否则田青可能等不到我下去了。
“是吗?”她微笑着说,“可是他不爱我。他娶我是因为……”
她的话戛然而止,显然有些话无法继续说下去,无法对我这个人表露出来。可是,我非得把这事逼出来不可,连忙追问到:“因为什么?”
她双眼盯着桌面,用手指在上面来回搓了几下。就在我再想逼问她的时候,她说:“他什么人都不爱。”
原来,林中幽是个冷血的家伙。可是,一个冷血的家伙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我们吗?夫人的叙述与我对林中幽的印象并不一致,尽管他的确有点像个书呆子。
突然,我想起她刚才说话时,擦擦鼻子之类的小动作,显然有点言不由衷。我毫不客气地对她说:“林太太,你在说谎。”
听到我如此直率的指控,她愣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吱声。我马上补充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撒谎。不过,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
这是我对她的第二次威胁哄骗,但是除了这一招,我就别无他法了。
她突然微笑了起来,说:“你认为我撒谎?不管我是撒谎还是坦诚,这对我都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不愿意说。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笑,就证明你果真撒了谎。真正坦诚的人被人误解时肯定会恼怒的。”我说。
“哦,这么说。你只是猜我在撒谎,而没有真凭实据了?”
我这第二次的威胁又被我自己弄翻了车。一万个脏字在我的脑子掠过,全都是用来骂我自己的。
谁料,她突然又说道:“小弟,我给你一点提示,如何?”
“这很好,太好了……”我有点无奈和羞恼地说。
“你说我是个可爱的人,但是他就是不爱。一点都不,从来都不。这是为什么?”她问。
“有情妇。”我断然说。
“差一点。”
差一点?夫人说林中幽不爱她,显然是说他连一点爱都没有给她。而像夫人这样善于撒谎的女子,应该能多少骗到男人的一点爱情。
她为什么如此断然地说林中幽一点都不爱她。当我猜林中幽可能是因为情妇时,她说差一点。突然,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禁说道:“不会吧……”
“嗯,就是这样。”夫人说着起身走到了那木雕小桌子旁,坐下来就拿起一个矬子来对未完成的木雕进行加工。
我连忙站了起来,继续追问到:“这些你没有告诉警察?”
“我很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被别人耻笑。我更不希望我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她话音刚落,我便忽然听到背后的房间门内传来一声很轻的敲打声。
那声音就好像是用锤头轻轻地点了一下地板,又或者是把一个铅球轻轻放到地板上似的。很轻,且小心翼翼的。响声太轻,我对此不以为意,认为这可能是邻居发出的声响。所以,我的脑筋又开始转动了起来。
很显然,在林中幽的社会关系上,有一个隐藏人物,也就是他真正爱的人。这个人物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不可告人,甚至不被世俗所允许。而这个隐藏人物是很难被发现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若将两人的关系广而告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说夫人是担心自己和女儿会因为林中幽的取向而被取笑,而将一些事情隐瞒了起来,那也情有可原。然而,如果林中幽的情夫为了感情纠葛而杀死了林中幽,那知情的夫人不也会成为目标么?
想到这里,我便问她:“你知道谁是凶手,却不向警方说明。你知道这可能为你自己带来危险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被杀死?”夫人笑着问。
她一点都不怕,但她为什么不怕?
对此,我只想到了两个可能:一是她自己就是凶手,二是她认为凶手并不会杀她。而且她没有对警方说,应该还想要保护那个凶手。她为什么要保护那个凶手?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与那个凶手的关系匪浅!
不管是哪一种的可能,都让我觉得这间本来温馨的房子突然寒气逼人。
就在这时,我猛然想到了刚才被我忽略了的那声响声。我知道我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我必须现在就作出行动。我二话不说地就来到了那房间的门外,伸手就去拉门把。就在这个时候,夫人已然来到了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