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何卫东在课堂上闹,班上有好几个捣蛋鬼,跟着他闹,新来的数学老师给他们上课,老师转过来的时候,大家闭嘴,把手放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老师一转过去,下面纸团、粉笔头等等,甚至还有小石子,都往前面扔。
老师问是谁干的,下面一片沉默,叫班长起来,问她,班长低着头,红着脸,也不敢说,再问,干脆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老师转过身,面向黑板,下面更多的东西雨点一样袭来,老师红着眼睛,用教鞭抽着桌子,吼着问是谁干的,下面还是一片沉默,叫数学课代表,人家干脆站都没站起来,直接趴在桌上哭了。
第一天,数学老师就吃了一个下马威,被气哭了,她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扔,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和她一起回来的是校长和班主任语文老师,班主任进来,不用问,第一个就点了何卫东的名字,接着又点了几个,百发百中,捣蛋的就是他们几个。
班主任让他们去教室前面,站成一排,她让何卫东他们向数学老师道歉,何卫东不干,说自己没干。
“不承认,你们不承认是不是?那好,今天大家就不要上课,也不要下课了,都给我等着。”
班主任说着就走了出去,站在教室前面的那排人,除了何卫东,大家都开始瑟瑟发抖,知道她这是要放绝招了。
那个时候的学校老师,放绝招就是打电话去学生的家长单位,把家长们一个个都叫到学校里来。
何卫东无所谓,他知道班主任这个电话,肯定是打去了他妈妈的酱菜店,他妈妈离他们学校不远,妈妈来了,他最后的结果,就是吃两个毛栗子,然后听他妈妈抱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数落,说他怎么这么不争气。
没有想到,老师那天在酱菜店没有找到何卫东的妈妈,接着就打电话去大关造船厂,找到了他爸爸。
他爸爸蹬着自行车,从大关骑到他们学校,骑了四十分钟,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的时候,其他的家长都已经到了,教室门口,围着隔壁班的老师,大家都等着看好戏。
这四十分钟,是何锻工一路酝酿愤怒的四十分钟,骑到了教室门口,自行车支都懒得支,就往地上一扔,铁青着脸走进来,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就把何卫东打得飞起,人摔了下去,脸砸在第一排的课桌上,顷刻血流如注。
何锻工就是这样,也没有放过他,拿起手上锁自行车的链条锁,就往在地上打滚的何卫东身上猛抽,现场的校长和老师,还有学生家长们都吓坏了,班上的那些同学,吓归吓,但大家看得兴高采烈。
班主任和校长醒悟过来,去拉何锻工,校长的眼镜都被他甩掉了,其他的家长醒悟过来,上去帮助一起拉,有人叫着,不能打了,不能打了,何卫东爸爸,再打要打死了。
何锻工怒目圆睁,吼着,打死活该,打死他是为民除害,也为你们学校除害!
“看看,这两颗门,门牙,没有了,穿堂风吹了十几年,就是那,那天被打的,这个,是我后来赚到钱,重新种的,是不是比其他,其他的牙齿白?推理学就是这样说,假,假的,假牙。”
东哥张开嘴,用手指叩着自己的门牙,和盛春成说。
何锻工那次在学校,可以说是一战成名,他的事迹,被同学和当时在场的老师,广为宣扬后,全校无人不知,结果是后来班主任再要放大招,打电话找家长,她拿起话筒,办公室其他的老师就战战兢兢提醒她,何卫东的爸爸不要叫。
学校里有哪个同学不听话,家长训他,都不说揍你一顿,而是说,让何卫东的爸爸来教训教训你,搞得好像,何锻工是他们的御用打手一样。
何卫东五年级的时候,他那个卖酱菜的妈妈,实在受不了何锻工的打,和菜场一个卖鱼的,一起逃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妈妈失踪之后,何卫东挨的揍就更多了,原来两个人的打,现在都要他一个人来承受,加上丢了老婆的何锻工,老酒喝得比以前更多,脾气也比以前更暴躁。
有一次,那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雪,何锻工把何卫东外面的棉衣扒了,拎着他的耳朵出去,用八号铁丝,把他捆在院子里的树上,然后拿皮带抽,何卫东一声不吭,任他打,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很得意,觉得自己这样被绑着,很像是电影里那些宁死不屈的地下党。
何锻工打累了,回去房子里继续喝酒,酒一喝,早就把外面捆在树上的何卫东忘记了。
可怜的何卫东,那天就穿着一件毛衣,被绑在树上,雪一直在下,又痛又冷又饿,“真当是要死去快了”,东哥和盛春成说。
到了半夜,雪都埋到了小腿肚,这在杭城,已经算是罕见的大雪,何卫东感觉到自己,浑身没有一块地方还有知觉,他觉得自己今天肯定要死了,这个时候,邻居中班下班回来,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从来没有讨饶的何卫东,那天第一次叫了起来“救救我”
邻居听到黑暗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救命,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拿手电照照,看到那树杆,好像比平时肿了很多,走近一看,才看清是何卫东被绑在这里。
邻居赶紧去砸何锻工的门,何锻工早就睡着了,迷迷糊糊起来,跟着邻居到院里一看,看到绑在这里的何卫东,何锻工还和邻居说,他还以为这小王八蛋去哪里鬼混,这么迟还没有回来,他还准备等他回来,好好收拾他一顿。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何卫东因为打架斗殴,被送去了工读学校,“其实就是少年犯”,东哥和盛春成说。
他在工读学校待了三年,出来后,书是肯定没有的读了,去单位,也没有人会要他,就开始混社会,他们的活动区域,主要就是在清泰立交桥桥头,凯旋路和清江路那一带。
因为他们有一个兄弟,家住在石板桥直街,贴沙河边上,家里就一个奶奶,那奶奶和盛春成一样,是个盲人,从来不管他们。
他们一帮人,每天晚上,大家就挤在那个兄弟家里,白天的时候,他们胳膊上套一个自己做的红袖箍,那个时候,清泰立交桥的桥头两边,都是那种自己挑来卖的菜摊子,他们也不是收保费费,而是这里拿一捆菜,那里拿一管鱼,回来做着吃。
那些卖菜的,看看他们戴着红袖箍,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拿了也就拿了,时间长了,那一带的摊贩都认识他们,他们去他们摊子上拿东西,倒变成了门份数,有时候人刚走近,人家自己就会说,辣椒要不要拿一点,青菜不错,青菜拿一把去。
还有就是,他们去凯旋路和清江路,看到有汽车在路边停下,就过去收停车费,人家看看他们,不像是好惹的,又带着红袖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什么单位或居委会派出来的,不就两块钱嘛,就给了他们。
“其实,真的说起来,那段时,时间,是最没有压力,也是最开心的日子。”东哥和盛春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