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唏嘘了片刻,落座,叹息了一声,这才道:“前事已了了。张安世”
默默在角落里待了许久的张安世,被叫到名字,连忙上前道:“臣在。”
朱棣沉吟了片刻,便道:“这朱允炆,倒是对你颇有回护。”
张安世急了:“陛下,这是什么话?这正说明他目光短浅,说明他不擅识人,说明他瞎了眼睛,臣和他是清白的呀。”
朱棣乐了:“好了,朕没有怪责你的意思。”
“陛下当然宽宏大量,不会怪责,可臣却觉得,总要将事情说清楚。”
朱棣忍不住给逗笑了,便道:“过几日朕去钱庄,你们也疲惫了,告退吧。”
张安世松了口气,此时如蒙大赦,连忙告辞。
等出了武楼,带着几个兄弟,张安世一路骂骂咧咧:“那朱允炆害人,倒像我和他不清不白一样。”
朱勇道:“大哥,俺倒觉得,那朱允炆可能是发自肺腑,我瞧他是个好人。”
“嘘。”张安世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这家伙,这些话,我们兄弟关起门来说就可以,可千万不要对外说,到了外头,你们要帮大哥澄清。”
“我懂得,我懂得。”朱勇忙不迭地点头。
张安世便道:“好啦,大家好好回去歇一歇,过几日,大哥再带你们干大事,这几日,大哥需要沉淀沉淀。”
于是众兄弟走出了宫门,便各自散了。
这武楼里,就只剩下了朱棣、亦失哈和姚广孝。
姚广孝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陛下还有一些事,需要料理。
果然等了片刻。
便有宦官碎步进来,低声道:“陛下,纪纲指挥使到了。”
纪纲入楼,行礼。
朱棣抬眼:“人拿了吗?”
“拿住了。”
“从他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吧。”朱棣面无表情,此时,他的眼底没有了丝毫的情感,却是说不清楚的冰冷。
纪纲道:“卑下遵旨。”
“三日之后,将结果报来。”
“喏。”
诏狱里。
一声声的刺耳的哀嚎传出,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早已是皮开肉绽的陈继,一次次地昏死过去,又一次次地清醒过来。
他整个人吊着,身上的衣物统统脱去,此时的他,只一个念头,他想死
若是现在能死去,他甚至恨不得此时将自己的妻妾统统送给眼前这人,恨不得再给对方磕一个响头。
可是对有的人而言,死亡也是一种奢侈。
他开始意识模糊,含糊不清。
“我我非乱党我非乱党。”
冰冷的声音从幽暗里传出:“尔非乱党?何以敢这般诽言君上?一定有人背后指使你,说,是谁?”
陈继要哭出来了:“我没有我没有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随即传出的便是惨叫。
终于黑暗中的人一步步地走了出来,这个人面上没有表情,可陈继一看他,却说不出的恐惧。
纪纲。
纪纲在朱棣的面前,便如鹌鹑一般的无害。
可在这里他就等同于阎罗。
他双目像刀子一样的在陈继的身上刮过去,而后轻描淡写地道:“是解缙?”
陈继依旧嚎哭着:“我非乱党。”
“亦或是胡广?还是杨荣?”
突然,纪纲眼眸眯起来,面目微微狰狞。
他拿手抬起了陈继这几乎已变形的下巴,道:“总不可能会是亦失哈吧?还是郑和?是王景弘、侯显、还是刘永诚?”
陈继打了个冷颤。
后头这五个,都是当朝最得陛下信任的太监。
他颤抖着,嘴巴似合不拢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纪纲:“我我我是乱党我是乱党”
纪纲露出了失望之色:“没有他们?”
陈继身如筛糠地道:“没没有有有解缙解缙听闻我辞官,恭喜恭喜我”
纪纲回头,看了一眼经历司的书吏,只吐出了一个字:“记。”
随即,纪纲又盯着陈继道:“还有呢?”
“再没有了。”陈继恐惧之极的模样。
纪纲却道:”你方才说你是乱党,那你的同党呢?“
陈继不言。
纪纲却没有继续审下去,退入了刑房里的黑暗之中。
随即,几人上前,里头便又传出陈继凄厉的惨叫。
“我说我说”
纪纲落座,在这满是血腥的刑房里,接过了一个校尉奉上的茶盏,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可以慢慢说,我并不急,我们有的时间周旋。”
“说我说有一事我知道是真的乱党有北元的余孽他们他们暗中一直想要恢复前元,他们私下里,称洪武帝为乱贼他们一直暗中勾结”
纪纲听到这里,再次露出了失望之色。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
很多时候,他其实未必在乎什么真的乱党,什么余孽。
他更关心的是否能从一个个的钦犯口里,撬出对他更有利的东西。
于是纪纲伸了个懒腰,平静地道:“说罢。”
“当初辞官的时候,有人接触过我,他们认为他们一定认为,我对朝廷心怀不满,所以希望拉拢我我我胆子不敢答应这些人其势不小”
纪纲在陈继磕磕巴巴交代的时候,却已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只背着手,缓步走出了刑房,丢下书吏一句话:“记档。”
人已缓缓走出了刑房,只留下陈继还在自言自语。
一封奏报,很快送到了朱棣的案头上。
朱棣看过奏报,面带怒色,随即道:“这天下,当真还有人和鞑子勾结吗?”
纪纲低垂着头道:“从陈继的口供中来看,应当是的”
朱棣冷笑:“这倒是有趣得很,彻查。”
纪纲卑微地道:“喏。”
“只是”顿了顿纪纲道:“陈继的嘴巴里,再也橇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朱棣抚案,冰凉凉地道:“要入秋了,送他上路吧。”
“喏。”纪纲抱手,随即蹑手蹑脚地告辞出去。
纪纲退出武楼的时候,恰好亦失哈进来。
纪纲便忙堆笑道:“大公公”
亦失哈也亲昵地道:“这几日,纪指挥辛苦了。”
“哪里及得上大公公在陛下面前的辛劳呢?”
二人说到这。彼此颔首,随即便错身而过。
亦失哈进了武楼。
朱棣又低头看一眼奏报,眉头皱得很深:“思怀前朝,我大明不堪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说一句实在话,朱棣倒不担心这些余孽真能颠覆大明的社稷,可此事侮辱性却是极强。
朱棣郁郁不乐的样子,随即起身道:“也罢,不想这些,让纪纲去查吧。总能水落石出,给朕一个交代的。”
朱棣随即对亦失哈道:“收拾一下,去栖霞。”
亦失哈愕然道:“陛下又去?”
朱棣道:“那里有朕的买卖,那个钱庄动静这么大,朕还不知道是亏是挣呢,张安世教朕不要过问,可朕怎么能不过问?这是银子啊。”
亦失哈明白了,陛下这几日都心心念念着钱庄,非去不可。
不久之后,张安世几个便乖乖地来渡口相迎。
朱棣本来不喜坐渡船,不过渡船毕竟便利,等他下了船,便见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张安世带着一干护卫,匆匆来迎。
朱棣看这里车马如龙,笑着道:“很好,很好,又热闹了几分,张卿真是朕的赵公明啊。”
赵公明是财神。
张安世笑道:“不敢,不敢,随便挣了一点血汗银子而已,陛下这样说,外间人又要说臣敛财无度了。”
朱棣道:“钱庄在何处领朕去看。”
张安世不敢怠慢,匆匆领着朱棣到最近的钱庄。
如今这钱庄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四乡八里的人,都愿来此存钱和告贷。
这种小额的贷款,如今最是吃香。
看这里已是大排长龙,朱棣便和张安世从后门进去。
这钱庄的后头,则是大量的人员,敲打着算盘,对所有存入的银子和钱币进行入库,另一边,则有人计算贷出的数目。
足足有数十人,每一个人各司其职,往来穿梭,记下一个个账单。
朱棣道:“这些人都是雇佣来的?”
张安世道:“是,单单这个钱庄,就雇佣了七十多人,这都是要求识文断字的,所以薪俸不低,即便是刚刚入行,也给十两银子一个月。”
朱棣道:“这么贵?”
他没有去取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来看,不过这地方,虽是杂乱,但却并没有无章,而是每一个人都负责手头上的事,凌而不乱。
张安世请他到二楼,在这楼里朱棣坐下之后,朱棣道:“这钱庄贷出银子才五厘的利息?”
张安世道:“现下确实是五厘,钱庄这边,也会根据实际的情况,进行调整,不过调整的幅度并不大,大抵都在这五厘上下。”
朱棣道:“那朱允炆说你在做善事,这样看来还真是做善事啊,五厘这天底下,朕还没见过这样的利息。”
朱棣对于民间,也并非是一无所知,他叹口气:“你啊你做善事也很好,说明你总算从朕身上,学去了几分爱民之心。”
顿了顿,朱棣又道:“只是你都做买卖了,可不能做善事做的没有节制啊,这样的利息,要吃亏的。”
张安世笑了:“陛下不会吃亏。”
“这么低的利息,也不会吃亏?”
“何止不会吃亏,而且还能大赚特赚。”张安世道:“陛下理论上来说,我们手头上有多少银子,这么低的利息借出去,确实吃亏。毕竟其中可能会有坏账,而且这些银子干点什么都有赚头,何须在乎这区区五厘之利呢?”
张安世顿了顿道:“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借出去的钱,不是我们自己的呢?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无穷无尽的银子。若是手头一百万两银子借出去,才得五厘利息,固然一年到头,才不过挣来五万两,不算什么?可若我们有十个一百万两,有一百个一百万两,甚至一千个一百万两呢?”
朱棣听罢,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
张安世道:“我们出借的目的,是盘活我们的业务,同时也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影响力和信用,在别人看来,天下这么多人欠咱们的银子,这钱庄的信用还值得怀疑吗?因此,我们借此便可吸储,譬如臣,就用两厘的利息来鼓励大家将银子存到我们的钱庄。”
“如此一来,百姓们多余的余钱,送到钱庄来,咱们给他两厘的利息,转过头,我们再五厘贷出去,这中间就有了利差,而且这个利差不陛下想想看,我们若是用天下有余钱的人,转而贷给天下需要银子的人这其中涉及到的金银流动数量,有多可怕。哪怕这一加一减,只有三厘的利差,可无数个百万两银子的三厘价差,又意味着什么呢?”
朱棣这一下子懂了,他身躯一震,眼里放出精光,霎时之间,朱棣龙精虎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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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