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我前,有人推门进来,笑道:“误会,误会,张总旗,给咱家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过去吧!”
来人正是那林生,他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和刚才在外面一身紧身衣大不相同,显得十分儒雅,有种读书人的气质,他微笑着走进来,我一愣,他眉毛略挑了挑,道:“诸位不要介意,这位张英张兄弟,一向奉公办事,为人却是极好的。”说着,冲那殷周拱拱手。
殷周一面还礼,一面点头道:“看得出是很认真的人!甚至有些六亲不认!”林生笑道:“这位殷先生先说人家是狗,又说前代纪纲,他一个年轻人,如何懂得这些道理,你何必挖苦他?”看起来二人比较相熟,殷周点点头,冲我深施一礼,道:“林先生说得是,我确实冒犯了张总旗,就此赔罪!”我的确有些生气,林生能明说出来,也算是给我撑腰了,当下说道:“既然林公公发话,这事就作罢了。非属下不敬宁溪小姐,职责所在,不敢不从!”心中却是奇怪殷周为何称呼林公公为林先生。
众人大笑,宁溪小姐一直瞪着我,我便领人退出,刚要离开,林生笑道:“寒夜漫漫,你就留下来和咱家喝一杯吧。这位殷先生,可是有名的说客!”
我一直想着保护宁溪的安全,当下也是顺水推舟,挥手示意宁博阳等人退下,宁博阳竟然有几分恋恋不舍。我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加强戒备,那殷华看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
巴图看样子很高兴,待我们落座后,便招呼着喝酒。宁溪小姐虽然不太高兴,但那汪夫人一直好言安慰,一会也笑了起来,越发动人。而殷华却极少喝酒,只是笑着看众人,目光偶尔落在我身,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几杯酒下肚,那巴图愈发红光满面,道:“殷先生不愧大才,虽然你们汉人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听着顺耳。明天我们启程回蒙古,务必赏光,到我的家里来。年轻人,这里虽然不同于京城,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林生笑道:“大草原广袤无垠,只可惜现在是冬天,白茫茫,大煞风景呀!殷先生,可否有诗意呀?”
殷周望他一眼,道:“你久居深宫,天天看到的都是琼楼玉宇,如何会体会到大草原的辽阔。天人合一,知道吧?罢了,你就是一个俗人,不懂,不懂!”林生道:“咱家虽是俗人,你却是浪子,都是不通世故的人,你可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咱家却是黄狗身白,白狗身肿。”
殷周大笑,道:“林先生太谦虚!昔日出口成章,满腹经纶,我等只能见你后背,呵呵,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可谓和先生的黄狗白狗配套吧!”林生一笑,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这可是我大明太祖皇帝所做。”殷周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虽然看似俗气,但豪气迸发,果然有君王之气概!只可惜他能写出这些诗来,却禁锢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八股取士,弄得人人都会之乎者也之高论,却不懂柴米油盐之俗务!”
林生道:“亏你也读过《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乃命中注定的事情,我辈又能怎样?”“不然,许多事情还是可以改变的,林先生科场失利,去了内廷,不也风光无限吗?”
林生惨然一笑,道:“虽也是功成名就,可抛家弃子,有悖人伦,嗨,所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继而端起酒杯,扫视众人,道:“来来,大家一起喝酒!”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我没有喝,仍然冷静地看着众人,那位李多元亦是如此,甚至有些虎视眈眈看着我了。
巴图果然豪饮,喝了几杯酒后,豪情大发,唱了一首蒙古歌谣,声音高亢,却也韵味十足,只可惜我听不懂所唱何曲,偷偷瞄了众人几眼,他们听得都很认真,宁溪小姐竟然有几分入迷,歌罢,众人叫好,巴图大笑道:“这天正好可以去打猎,草原狼多,每年都偷吃我的牛羊。你们都是习武之人,前面不远就是土木堡,再往前,就是我的大草原了!”
他的话,顿时让大家心一沉,一时安静下来。
土木堡是大明永远的痛!正统十四年七月,瓦剌也先侵犯边疆,大明当时的英宗皇帝,年纪轻轻,在司礼监太监王振的怂恿下,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冒然组织京师二十万,号称五十万,御驾亲征瓦剌。结果,在土木堡被瓦剌军击溃,全军覆没,六十六名朝中大臣阵亡,朝堂为之一空。而英宗皇帝被擒,王振亦被愤怒将士所杀,史称土木之变。
也先原本以为俘获英宗皇帝,可以从大明身捞到很大一笔,结果在于谦的倡议下,文官们推举英宗弟弟郕王为帝,是为后来的景帝,稳定住了京城局势,自然毫不理会也先的敲诈,积极备战。也先大怒,带着英宗攻打北京城,结果被于谦击败,一年之后不得不把英宗送还给大明。
虽然大明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但也是元气大伤,这么多年来,对于边陲一直是防御。更重要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诸如南宫软禁,夺门之变,以及处斩忠臣于谦等人,让大明感觉颜面尽失。
虽然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但大明下,对此还是很忌讳。如今这巴图轻易说出来,而且他还是蒙古人,大家一时面面相窥,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汪夫人见场面有些发冷,已经察觉到是土木堡的原因,不觉笑道:“我家汉子,说话口无遮拦,大家不要介意。大明和蒙古早已经化干戈为玉帛,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来,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伸出芊芊玉手,捏着酒杯,略转了转,一饮而尽。她的话让大家又放松下来,林生不动声色地跟着喝了一杯,其余人也是纷纷饮酒。巴图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满地喝了一杯。
林生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事都过去许多年,说说也无妨。睿皇帝聪明过人,勇武担当,虽有北狩之苦,然吉人天相,重返大明,励精图治。倒是那也先,死无葬身之地。天道轮回,总归是有正道的。”
殷周一旁笑道:“不是我打击你老兄,昔日大明二十万将士,葬身于土木堡,满朝大臣十室九空,可谓千古未有的大败,可追溯到当年的靖康之耻,有过之而不及!他虽然回到大明,也被软禁了八年,还不如在蒙古时快活。我们常常说塞外之人是蛮夷,而我们做的,却是蛮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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