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想了想,看着那个垂着脸坐在地上的铁道部队连长,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开口:
“连长同志,我要先行出发了。”
这位连长抬起头来,看着徐青。
这才想起还有几个中途意外加入他们车队的战士,他抹了一下眼睛,连忙撑着站起来道:“你们……独自上路太危险,还是大家一起吧。”
“不了。”
徐青看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武器装备,摇摇头,“你们还有两辆汽车,我建议可以跟着这位金队长,先去人民军的驻地修整一番,借用电台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看看后续怎么安排,不要耽误了修补铁路的任务。”
连长看了看,同样低着头的金成泽:“那你开一辆汽车走吧?”
徐青婉拒道:“我们人少,有时候走路比开汽车更加安全。”
连长想起老领导临走前,嘱托他如果这位同志有离队单兵作战的要求,可以酌情答应他。
他想了想,点头:“那,你们一定小心。”
“一定,保重。”
“保重!”
两人站起来,互相敬了一礼。
其他的人也看出了徐青要走,也下意识纷纷想要站起来敬礼。
徐青看着这些有的残废、有的重伤的战士们,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送别战友,以表尊重,他不想哭,但喉咙间霎时间依然忍不住哽咽……
他深呼一口气,把眼中的红意憋了回去,沉声道:“各位,你们受伤很严重,不要起来了,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说着他又轻声念叨了一句:“也为了新中国。”
有人低声轻轻重复着:“为了新中国……”
“同志。”
正在树下坐着的庞来福,再也忍不住了,他撑着仅剩下的一只手爬起来,强忍着疼痛对徐青喊着:“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们班的战士们,他们还有没有活着的……”
说着他神情低弱了一些,“……或者有没有遗物留下来。”
徐青认真的点头:“好。”
“走!”
他叫上已经把背上宋卫国的高喜有,进入一侧的林子里,从另一个方向朝来时的路偷偷摸回去。
他们在路上很小心翼翼,因为防止沿途有敌人的陷阱,走走停停,再返回原来的山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此时的公路上已经没有那炮弹的肆虐,但是四处都是嶙峋的弹坑,焦黑的土地,冰雪在地面上都散发着滚烫的气息。
徐青在旁边的山岗上小心观察了许久,用枪瞄准各处可能会藏人的地方,远近四处看了一个遍,确认敌人是真的走了。
因为发现远处另一条公路雪面上有大量坦克和汽车碾压走过的痕迹。
“这是我们的汽车……”
他们从山坡上滑下来,停下脚步。
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辆在坦克轰击中殉爆升天的汽车,也就是他们乘坐的那辆汽车,但那个胖胖的中年司机师傅,早已尸骨无存。
看着只剩零星铁骨架的汽车,火焰还在公路上慢慢燃烧着,火光照耀着他们的脸,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道豪迈粗犷的歌声:“秋风起,秋风凉,民族战士上战场……”
那只是一个后勤工作人员,一位汽车老兵。
他粗犷,爱唱歌,谈论自己时又很腼腆。
徐青忽然想起来:“他叫什么?”
高喜有顿住了,半响:“……不知道。”
徐青抬头望天。
人都死了,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这位司机师傅叫什么,包括那一车子还有很多很多的战士们,他们的名字。
如果若干年后所有见证过这一场屠杀式战斗的人们都死去都忘记,这些牺牲在炮火下的志愿军战士们,便永久的被遗忘在这一片异国冰冷的土地上了。
而事实上像这样子的青山埋忠骨,何止成千上万……
徐青二人抬手脱帽,默哀。
再看周围,已经找不到一丝有生气的存在,一些当时炸断手脚、下半身,但还活着的战士此时也无了声息。
炮火覆盖之下,无人幸免。
看着满地的尸体,还有更多的根本拼凑不起完整尸体的残肢碎骨,甚至只剩下一滩泥湖血液的痕迹,这彷佛是一片在地狱中犁耕过的土地,洒满了这些英雄儿女的半生岁月。
如此剧烈的炮火之中,已经没有多少遗物了,庞来福的愿望几乎很难完成。
徐青和高喜友将四处仅存的残骸收拢,泥土合上,葬在了山沟的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敬礼——”
他们在这捧黑灰色泥土堆砌起来的无碑新坟前,站得笔直。
寒风还在吹,燃烧着的汽车残骸零星掉下公路下方的山谷,徐青眼光深处也有火焰在烧,他轻轻哼唱起一首《无名烈士之歌:
我是谁?
我是我,又不是我。
我是祖国的卫士,
我是人民的服务兵。
我的身躯属于我……
我的生命属于人民,属于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