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笑容僵在脸上,仅存的一点笑意,荡然无存。
她不明白。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她逃离了魔窟,唐寅也得以脱身。
正是实现他们山盟海誓的时候,怎么忽然就……
“他是不是嫌弃我?”盈盈冷声问道。
“既然在意,又何必来招惹我?”
“既然赎了盈盈,又为何把盈盈弃之如敝屣?”
陆言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沉默。
只是机械的重复唐寅的话。
“我家公子说……他不是盈盈姑娘的良人。以前的山盟海誓,权当他是喝醉了酒,说了胡话。”
他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收拾别人的桃花债?
这些话明明都不是他说的,却要他来拒绝,好难为情。
陆言硬着头皮还想继续说下去,盈盈却不想听了。
她说:“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我算明白了。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
陆言唯有沉默。
盈盈说:”我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既然他想一刀两断,那便一刀两断吧!免得我胡搅蛮缠,倒成了一对怨偶了,平白辜负了一段相逢的缘分。老了回想起来,甜蜜的回忆少,怨怼的情绪多,那可不妙。”
“他能替我赎身,我已经是该千恩万谢了,不该奢求太多。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的?”
陆言想了想,说道:“他说姑娘得了自由身后,好好过日子,谋个新的生路。”
再没别的话了。
盈盈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那股动人的眼波不再了。
看上去,古井无波。
“盈盈姑娘,你——”
“别叫我盈盈了!”
盈盈一顿,忽然落下泪来,她用力擦掉,道:“我不叫盈盈,我本名叫梅娘,家住在牛口村。八岁那年,家里发了大水有了荒年,爹爹才把我卖来这个地方的。”
“妈妈说,我生了一双好眼睛,如同一汪秋水盈盈。”
“我叫梅娘,不叫盈盈。”
“日后见了我,别再叫我这个名字了。”
言罢,梅娘紧了紧自己的包袱,转身便走了,头也不回。
陆言唯有叹气。
他也不知道梅娘会去哪里,一个人该以何谋生,他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或许,她会回到家乡;也或许,会找个新的地方落脚。
然而这些,就不是陆言一个人能干预,能预测的了。
只希望她,前途不再坎坷,未来不再多难,永昌永顺,一世长安。
和梅娘分开之后,陆言回到客栈里。
此后三天,唐寅闭门不出。
至于陆言期待的美人图,则是连影子都见不着。
别说美人图了,就是连一个字,唐寅都没有再提起笔来写一写。
仿佛在他的人生中,全然忘却了提笔写作画画这件事了。
而徐经,已经在张罗着要回江阴了。
这里于他们而言,是一片伤心之地。
考场舞弊的余波已过,再留也是无用,不如尽早离去,心情还能畅快一点。
送走了徐经,唐寅五日后,唐寅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作为唐寅的小书童,陆言当然是收拾行李,和他一块离开了。
离开京师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唐寅背着行囊,看着身后高高悬起的“贡院”二字牌匾,余下一声叹息,随后出了城去。
他们买了驴,骑着驴一路往前,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家中,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振作。
走了没多久,陆言那极具敏锐的感知能力,使得他回头过来看了一眼。
只见那城墙上,依靠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挽起了一头如云的长发,远远的看着。
陆言说道:“公子,盈盈姑娘好像来送我们了。”
“往前走,别回头。”
小毛驴扬起了小蹄子,往前撒欢一跑,不比马儿慢上多少。
很快,小毛驴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自然,城墙上的人影,也瞧不见了。
一路走啊走,走啊走,带着小毛驴,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从艳阳高照,走到霜雪挂满枝头,两人终于回到家中。
只不过,唐寅的心情并不太好。
当初走时,春风得意。如今归来,名落孙山。
虽然唐寅口口声声,说自己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但说着说着,看着自己凋敝的门庭,可罗雀的瓦舍,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十几年的抱负,一朝化为无有,十几年的心血,转眼凋零满地。
什么也不剩下了。
“梦呀,一场梦罢了。”唐寅喃喃说道。
陆言也不管他,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管来到什么事情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已经是陆言刻入骨子里的本能了。
把荒了许久的屋子打扫完毕,赶走那些蜘蛛,扫去网,暖了暖灶台,这个家才稍微有了点人气,不再是死气沉沉的。
次日,唐寅的家人就上门来拜访了。
当然不是来贺喜的。
实际上,当唐寅还没从京师回到家中时,他卷入大桉的消息,就已经传回了家中。
话说,,,.. 版。】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他此生不会再入官场。
空有一身才华抱负,也无法实施。
说得难听点,相当于废人一个了。
唐寅弟弟说道:“哥哥,看开点吧。”
“人没事就好,总好过杀人掉脑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还是要活在当下,专注当下。”
唐寅说道:“我当然没有郁结于心,不过小事一桩罢了。我一身才华,胸中经文韬略过人,何须他人承认?”
“哥哥能有此想法再好不过了。”弟弟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着眼当下,把家给分一分。”
唐寅沉默。
陆言也沉默,不由得看了弟弟一眼。
“哥哥你看看这个字据,是有族里叔伯们做过公证的,田地和房屋,都做了分割。哥哥你看着要是没什么疑惑,就签了字吧。我拿去府衙盖个章,我们就算分了家了。”
“我们哥两年纪不小了,都各自成家,各自过活,挤在一大家子里,确实不成样子。”弟弟笑了笑,说道。
“嗯。”唐寅垂目,略微扫了一眼,然后就签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