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仲所在的住处,到小斗家中,其实还是有些距离的。
因为中年文士李鸿儒是胡家村的唯一的教书先生。
他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村中唯一的学堂庠序,坐落在村子最中央处。
而那位小斗,却是和一位老瞎子,住在村口。
“奇怪,大家今天怎么都紧锁门窗了?”
走在虽然漆黑,但已然烂熟于心的村间小路之上,宁仲有些惊讶的看着一间间屋宇门窗紧闭。
要知道,胡家村是典型的以一家之姓,冠村之名。
除去宁仲和李鸿儒之外,所有的村民都是胡姓。
彼此之间,都是沾亲带故,多少能够攀扯上关系。
故而,这个小村庄在以往,都是入夜亦不关门窗,颇有路不拾遗之风的。
宁仲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加快脚步,向着村口而去。
“祸事了祸事了。”
就在宁仲快步行进半响之后,终于看到了生人。
但这人出现的方式,却出乎了宁仲的意料。
却见在前方一间小院的墙壁之上,居然有一位老翁四脚爬墙,似要翻墙而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
“我就知道,当初让那老瞎子住在我们村,还让那小子承了胡姓,日后必有灾殃。
果不其然,这小子半夜点炮仗,却把官家给引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
而在墙根之下,则有一位老妇人在高呼道:“老头子,你快下来。
你可是一村之长,不过一个小吏而已,不至于啊。”
“是村长。”
宁仲看着那要翻墙逃走的老翁,却是认了出来,这人正是胡家村的村长。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小村之中有着一间小院。
而村长家的小院,也在村口之处。
在不知不觉间,宁仲已然快要走到终点了。
“一个小吏?”
嗤笑之声随之响起,宁仲将视线望去。
却看见村口的破漏茅屋之外,正闪烁着火光。
火光的源头,是一位身着皂服的吏差。
此刻,这吏差握着火把,也将视线望向了小院方向。
“不错,我只是一个小吏。
可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我的老天爷哟。”
院墙之上,胡家村村长头皮发麻,心中暗骂自家婆娘口无遮拦,若不然,此刻他不是就已然溜掉了?
但既然已被发现,却只得堆笑道:“这位官爷,却不知这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尽管和小老儿说,自当尽些绵薄之力。”
“年老了些...”
那吏差上下打量着村长,啧然道:“但总比这瞎眼的老头要顶用一些。
也算你一个。”
算我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村长心中一颤,不解的同时,心中也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奉吴王之命而来。”
吏差朗声道:“来征召尔等,服徭役之责。
既然你是这胡家村的村长,那就有劳你,助我点清这村子里的男丁数量。
凡是高过车轮者,皆随我一同,于天明之前离去。”
“徭,徭役?”
村长有些傻眼,旋即讪笑道:“官爷,您是在开玩笑吧。
今天是守岁之夜,就算是要征徭役,也不该是今天啊。
更何况,哪朝哪代,也没有我们服徭役的道理啊。”
“嘿,谁不想过一个好年。”
那吏差啐了一口道:“若不是没征够人数,我这会还本该在被窝里舒服着呢。
只有你们听话了,我才能好好过这个年。
少说废话,去做你该干的事。
如若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言语之间,这吏差摆了摆手中的镣铐,目光冷冽:“不要想着逃跑。
我知道这个村子不一般,但想要对抗朝廷,你们还不够格。
以往没有这个道理,那是因为日月高悬。
但今朝,却是不会忌惮你们这群‘人’了。”
“这位官爷说,自己是奉吴王之命而来。”
就在村长僵硬在墙头上进退两难之时,宁仲从暗处走出,看向那人高马大的凶悍吏差,朗声道:“但吴王也是景元帝册封,该尊朝廷律法。
景元帝体恤天下百姓,奉行无为而治,将前朝徭役的一十七岁服役,改到了二十岁及冠之后。
更别说刚过车轮的少年和身衰体弱的老人,就算是在前朝之时,都不在征用的范围之内。
而且征用徭役,还需要帝都政令,地方是没有权下达的。
这位官爷,还请三思。”
“小仲?!”
看着宁仲走出,老翁急的直接从墙头摔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村长勿慌。”
宁仲对着村长微微一笑:“我说的这些,都是先生藏书里白纸黑字写着的。
景元一朝乃是大治之世,哪里有征用一村老幼的道理。”
“哪里来的小崽子,和本大爷谈律法?”
吏差将视线望向宁仲,轻笑一声:“倒是个好少年,该有一把子力气。
你也被征召了!”
说话间,吏差将自己蒲扇般的大手,抓向宁仲的肩膀。
宁仲心中又气又怒,高声道:“强征一村之人服徭役,你就当真不怕被我等联名上书?!”
“想告我?
那就记住本大爷的名字,张家三郎!”
那吏差嗤笑道:“进了徭役营,再谈律法吧。”
大手重重的拍在宁仲的肩膀之上,宁仲只觉全身的气力,都被锁住,根本不能动弹半分。
“武功?”
宁仲心头一动,抬眼望向吏差,却见那吏差,也在注视着他。
那一双眸子之中,满是愕然。
在惊愕之后,这吏差却说出了一句让宁仲心头巨震的话。
“你是,人?!”
而随着吏差那莫名的视线望来,宁仲的眉心,也是猛地发烫。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卷古书,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