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贼大战期间的崇信官道,是绝对的人烟罕至。
四月风急。
挥舞的漫天尘埃还有路途两边光秃秃的无皮树干是他的主题,而稍后,待日头居中,马声嘶鸣间骡马疾行。
而待人马由远至近,当先者却是一个撸猫的壮汉,壮汉面色黢黑,有着戏文里标准的膀大腰圆。
此人神色如鹰,体壮如牛,顾盼之间,颇有股骇人的气势,叫生人好生畏惧。
刘二郎是延安延长人,做过天启年间的武秀才,却因家事贬去了功名,又因为能有饭吃跟着兄长在鱼河堡当守备贺人龙的家丁选锋。
边军的日子很苦,但最苦苦不过自家严父的管束,放开手脚后的刘二郎不同于兄长的稳重古板,常常率众去长城外烧草夺马牵羊,便是深受其害的鞑子们都称呼其为大明狮子,算是鱼河堡除却贺人龙后名气最大的人物。
但世事无常,鱼河堡贺人龙虽然是个讲义气的好上官,但他跟兄长还是因为缺粮的原因被贺人龙一把眼泪给送走。
贺人龙很大方,在条件艰难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一行人半个月的口粮,但当他们和兄长千辛万苦骑着马回到延长的时候便发现老家已经没了。
而经过多放打探与追寻,他们终于在延安往庆阳二百五十里路的宁州二十铺才找到了他们的老爹老娘还有十四岁的堂老弟。
刘二郎他大是个文人,早先还有不少免税田,更多有佃租低乐好施的美名扬。但这年头,当灾荒里的难民潮涌来,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刘家被吃了大户,整个家族为了活命跟着的是被逼无奈一起逃荒的里长,里长的上头便是去岁起义小红狼。
而顺理成章的,刘家兄弟寻情记非完美结束后,为了家人与乡党,刘家兄弟便做了小红狼的马队头领,虽然他们除了兄弟俩的两匹战马便只有七十几头骡子和驴。
俩兄弟看不上小红狼,他们一路而来攻破了两个县城,瞧见过所谓义军在县城百姓主动投献城池后卸磨杀驴,也见到小红狼胆小害怕失去最好的时机后只能跟在后头烧杀掳掠只晓得杀人抢钱抢女人。
但这种方式,都在崇信变了,自家泥腿子大王按着老套路继续攻城。然崇信城墙虽矮,但远比原先城墙更高的县城要难以攻取,每当看着城头上众志成城的模样,没来由的,战马上的刘家兄弟突然有些自豪……
自豪是因为对大明的感情,一辈子的父亲教导忠君爱国,然后做了边军后,为了大明勇猛冲锋悍不畏死便成了他的人生信条。
但最勇猛的战士也顶不过饿着肚子,刘二郎云里雾里的做了流贼,却自身流露出来的气质与天然膈应与流贼其他人格格不入,这种与众不同自然被小红狼尽收眼底,于是才有了今日之事。
“崇信久攻不下,马队有何用,全部给老子出去找粮,五十里没有就百里,村堡里没有就给老子上山,总之没找到粮食老子就拿你们家眷攻城。”
义军的大王们明显没有多少御人手段,而在他们浅显的眼光里,威胁,往往才是最直接有效的。而如果缺粮了,在他们的脑子里想得自然是抢。
至于初衷是什么义军什么的,老子为人民服务,人民不该主动把粮食交上来么?如今还要自己动手,可真不懂事。
刘碳头兄弟带着他的骡马队去的是西边,而好死不死的,方向正好是莽牛山方向……
“兄,怎么办?”
刘二郎长得离奇魁梧,加上坐骑高大,颇有一股迎面而来的彪悍气息。
“能怎么办?大和弟,还有叔婶都在他手里,咱们还能一走了之不成?”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那你说,你说咋办。”
“不是我问你呢么?咋就掰扯回来了!”
“不然呢,有法子我会憋着不说?”
“唉!!烦。”
“走吧!直接去山里面,咱还有几锭银子,看能不能找山上逃难的老乡买几石粮食。”
刘二郎嘴一歪,对着自家兄长的仁义感觉到异想天开,心中居然一乐:“兄,都特娘的逃难了,逃的是谁?还不是咱们!这还能有几石粮食给你?见了咱们不放箭都算烧了高香,你脸真大……!”
刘二郎说完哈哈一笑,便是扬鞭催马对着后方道:“兄弟们,加把劲,这地儿奇怪,居然一个人影没有,咱们去前头那怪山看看。”
刘家兄弟边军出身,又有乡党数百,然终究不是小红狼亲近人物。其人勇武,又慷慨仗义,所以小红狼对其虽然颇为忌惮,但其部众倒是对其很是信服,此时刘二郎长啸一声,众人倒是高声附和,但眨眼间那狂飙突进的大汉突然栽倒,消失不见。
“啊,哎呀!!”
官道的两侧丛林,马汉儿带人用力拽紧麻绳,他本来在前方带人尝试冲锋训练,但突然得到探子说崇信方向有马骡东来,便本着李乘舟说的牛头山禁地,有进无出的战略原则守株待兔。但他等了许久终于看了刘碳头等人,此时快要进入他的包围网后却突然减速说起话来,可叫他烦得狠。
刘二郎栽下马来,反应极快。只见他就势一滚,铁板桥的功夫明显练到了家,眨眼间便抽出腰刀大喝一声道:“绊马绳,敌袭!!?”
然而没等他喊完,便见到自己的兄长来不及减速,也已经步了他的后尘。两兄弟遭逢突变,肝胆俱裂间又看到从两边泛起新叶茅草的丛林里出现百多好汉,其人一身甲胄,阵型稍稍整齐,刀枪如林间弓弩具备。
“误会……,误会,兄弟们放下武器!!”
马汉儿看着眼前坠马毫发无损,身穿鲜红甲胄极其光棍的大汉,气不打一处来,人高马大的,怎么就不低抗下呢?但没来由,许是心中有着不甘,只见他一脚踢在那如同黑熊般的黑厮屁股上,揶揄道:
“你咋那么多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