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舟来见周玉时已经微醺,对于这个唯二被俘虏的人,他非常有兴趣。。
人才呀。
己方大溃,却带人反冲流民,杀人十数,使得人人惊骇倒退。
若关键时候,其人不是马速属实提不起来,被赵长赶上一刀砍翻马蹄,怕还真让这厮跑了。
“兄弟在马匪中可有亲眷?”李乘舟提着酒坛,就着周玉面前的肉食,直接了当。
“河南人在陕西如何能有家?”周玉摇了摇头,自嘲道:“有家又如何会做贼?”
李乘舟闻言一笑,将放在周玉面前的陶碗倒满,并问道:“河南的好汉来陕西做贼,倒是稀奇事。”
马肉筋多肉粗,清水煮的更是有股酸味,周玉一碗酒下肚正好冲淡,但味苦的汾酒下肚,热气反涌上心头,正好叫人勾起心中事。
“你是来招降我的?”周玉摇了摇头。
直接了当,李乘舟喜欢这种方式。只见他笑道:“我本想不到你有拒绝的可能,但今日看来,是我这崇信机兵将领不能入你的眼?”
“周某连不成气候的贼子都不嫌弃,如何会看不上李兄弟这般少年英雄?但委实是不想再替官府办事了……”
“周兄,心中有恨?”
怎能不恨?
周玉看着眼前英武的年轻人,端起了酒碗,仿若时间反转至萨尔浒。
那时,他比眼前之人更为年轻。
李乘舟是一个好的听众,或许是不愿,
“那一年,皇帝命兵部左侍郎杨稿为总督,起全国精锐兵马二十四万,誓要剿灭贼酋努尔哈赤。”
而他周玉,便是杨稿左右的机动马兵。
然战局并不如庙算那么乐观。
杨稿分兵四路,自己却坐镇沈阳,整日里羽扇纶巾,挥斥方遒。而手中马军环绕,却对四路大将无有半点节制策应。
是以当贼酋趁雾先败西路先锋大军,总兵杜松、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都在战斗中阵亡,全军覆没。
再转战数十里,登山居高冲溃北路总兵马林。
继而伏击因山路崎岖,行动困难,未能按期进至赫图阿拉的东路军刘綎后。
如此,骤然三路兵力皆没的晴天霹雳下。
坐镇沈阳的杨总督这才将手中掌握的所有机动兵力分发出去,慌忙严令李如柏军回师沈阳。
然大军前进时一鼓作气,当接到撤退命令后,李总兵来不及遮掩消息,全军大乱,士气便一泻千里。是以大军混乱惶恐,导致行动迟缓,仅行军至虎拦岗(在清河堡东)时便被赶来的后金哨探发现。
周玉只记得那时,群山之中响彻着敌军的进攻号角,全军便皆以为是后金主力发起了进攻,惊恐之下人人溃逃,自相践踏无数,而他,也被大势带向了远方,直到听闻杨稿斩首,而溃兵定义为了叛贼。
周玉不服,谁知道他那一队马军经历了什么方才回到河南,少有的秋毫无犯全靠一路杀马充饥,却什么也没做便有了贼子的帽子,这下有家不能回,只能一路西行,由此改掉姓名,凭着一身本领,投了固原总兵杨麒。
杨麒不是个东西。
周玉说道: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后三年的天启皇帝到去岁崇祯一年,整整六年时间,那厮吃了他九十四两八钱兵血,却到头来连粮草都要克扣。
如此,他还不如继续做贼!
于是乎,随着去岁陕西澄城农民王二首杀白水知县张山耀后,北地群贼四起,压抑已久的边军们再也不能忍受。
周玉的把总徐成涛是个关系户,武艺平平,但其乃是固原三边总制官的心腹,这就够了。
周玉杀他时没有费力,只是举着他的头颅投贼后含泪高呼前赃一笔勾销。
李乘舟是个很好的听众,默默的为他倒酒。
周玉一吐而快,良久,方才怅然若失的看着李乘舟道:“如此,我这种反贼,你觉得还会,还有可能再投军大明么?”
李乘舟同样一饮而尽,神情肃穆道:“你是英雄,是朝廷欠你的。但我想,英雄不该如此才对。”
你也先别拒绝,你跟着我,或许会发现,这世间的好汉,这天地间的英雄,或许能换个活法呢。”
最后,在无人看守的土窑里边。透过外边明亮的月光,微醉的周玉看着站直了身子的李乘舟,看着那宽广的年轻人伸出右手沉着说道:“跟着我,带你去北京城问问皇帝,你等抛头颅洒热血的,到底是不是反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