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通报喜不报忧,只把自己同众人吵架事情掩住,也不提那些个急事,心中只想着:阿姐才好,反正都拖了那许久了,不要拿来烦她,且先放着,等我再去同他们吵一架,看能不能吵出点子东西来,实在不行也明日再说。
赵明枝又如何会信,但当面也不多说什么,只领了弟弟这份体贴。
正说着话,便有宫人送了药进来。
赵弘其实早想亲自过来,更愿意亲手照顾,此时得了机会,立时起来接那药盏,自凑到赵明枝面前要给她喂药。
他吃药惯了,喂药动作居然像模像样,赵明枝却是好笑,伸手拦借了过来,道:“还未病到那样地步。”
赵弘不能亲自侍药,倒是有些失望,只也不好强上前去,叹一口气,复又转头去问一旁墨香道:“阿姐有没有冰糖吃的?”
墨香一愣,忙把手中托盘又往前送了送,道:“婢子备了果脯。”
赵弘摇头道:“果脯不好,制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放其他药材,要是冲了药性就麻烦了,不如吃冰糖,压得住药的苦臭味。”
又道:“吃了冰糖,一炷香时候不要喝水,实在要喝,只抿一口温水就好,吃药后也不能吃茶,免得冲撞了药性。”
他这样老练,左右哪有敢不应的,自去取冰糖的取冰糖,倒温水的倒温水。
一时把药吃完,赵明枝屏退左右,叫赵弘在椅子上坐下,复才问道:“前朝当真没有急事?”
赵弘哪里肯说,顾左右而言他几句,一眼扫见床头木柜上放的几瓶丸药——却是先前宫人拿来兑水给赵明枝退烧的,因怕仓促要用,并未着急收起来的。
看到那瓷瓶,赵弘俨然得了救一般,岔开话题道:“阿姐,今次你病得厉害,医官都只敢开太平方子,好久都不能退烧,我本来都要叫人出去张榜寻医了,幸而得了那裴节度出来献药……”
赵弘虽然做了两年皇帝,说话行事早非从前,但到底是藩地出身,心底里并不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皇帝,仍旧认定拿礼尚往来那一套。
他此时把先前事情说了,连头带尾,十分细致,最后又道:“阿姐而今大好了,我当要认真答谢才是,只不晓得给些什么回去。”
其实不用他此时特意提起,赵明枝心中也记得此事,前几日醒来时候还遣人出宫送过信,只她到到底不把裴雍当做外人,自然也不为此烦扰,此刻听弟弟问起,想了想,索性道:“做得太郑重反显刻意,不如设宴款待便是。”
又道:“也不用大办,设一席小宴,不用旁人作陪……”
赵弘听了,颇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姐,这样简薄招呼,会不会太过怠慢了?”
赵明枝虽不直说,却也没有瞒着他,道:“我从前去京兆府时候,同那裴雍并厉衍另有相处,并非寻常相交,如若隆重宴请,倒叫人觉得生疏,我一会让墨香去操办,不会简薄于人。”
赵弘哪里晓得那所谓“另有相处”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心中还想:如此,到时候是不是应当叫阿姐坐主位?
又想:总不能当真只吃一桌席罢?今次不是国事,我收了那裴雍丸药,如今看来,也多亏这丸药阿姐才好得快些,今次为阿姐道谢,乃是自家私事,自家贴补点什么东西出来也是应分的。
他思来想去,实在手头没什么私房,不过从前收的金珠并一些个小儿玩意,虽然价值不菲,可要拿出来送人,一来情感极重,根本不舍得,二来送那裴雍,对方多半还要看不上眼。
赵弘心中正在思索,忽听对面赵明枝问道:“前次说的蜀西、黔东南几地招抚乱兵事情,我病这几日,枢密院可有推举新人出来?”
他下意识便摇头道:“枢密院中好几人不肯招抚,坚持要打,因阿姐要招抚,张相公就要用汤勉,阿姐前头说过那汤勉性格暴躁,待下严苛,平常还好,这样时候去了,只怕不但不能招抚,反而把局势搞坏,我便不肯答应。”
“因我不同意,张相公就又举荐了一个姓彭的,唤作彭昶,我翻看这人履历,经历平平,也看不出什么厉害地方,催他们再举新人,免得误了大事,谁知半天没有动静,我便同枢密院两位官人又吵了一架!”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都说完了,才忽然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却见对面赵明枝面带微笑,正看着自己,一时脸也红了,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瞒着阿姐的,只不想你生着病还要为这些事情烦心,方才……”
赵明枝哪里又会不知,道:“阿姐一向不会胡乱勉强自己,先前生病时候,几时又操心过?今日是真好了。”
又道:“你做得很对,那汤勉是为悍将,只合攻坚冲锋,还要有大将在上辖制,却不能领这样招抚差遣,如若派他去了,十有八九就要坏事——不过今后还是不好动不动同人吵架……”
赵弘坐在交椅上,双手又放在膝盖上听赵明枝说话,听着听着,那头靠在椅背处,眼睛竟是慢慢眯了起来,就这般打起了瞌睡。
赵明枝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她不再说话,只坐起身来穿了鞋,也不打铃,只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唤了外头守着的墨香进来,两人一块把赵弘轻轻放平过床上,任他安睡。
大内只有姐弟二人,赵弘又只是个半大孩子,长姐重病,身旁便再无任何依靠,朝中又有老臣时时逼催,他样样生疏,心中又着急,其实压力最大,也最为焦虑,这些日子一天都没有睡好,今日难得见了长姐,一时放松,一觉竟然酣睡。
在赵明枝心中,弟弟健康比起其余事情都要重要,次日既没有朝会,只有经筵,她便寻了理由早早使人去为天子告假。
无人来叫,赵弘从下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一看时辰,本来慌乱,却被守在一旁王署急急告知已经告了假,又说公主交代,“叫陛下好生睡一觉,几地招抚已经各有了合适人选过去,今日并无要紧事情做,睡到下午再起来也不怕。”
听了这一句,他原还要起身,又慢慢躺了回去,捏着薄薄褥子翻身对着墙,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是这个意思。
睡觉竟然也能这么舒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