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尹一直望着维娜卡纳。
她眼见她陷入了狂喜之中,这饱受宿命折磨的孩子一时望见了起色,便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
挪动双腿,尽管只有一点点的动静,维娜卡纳依旧欣喜若狂,她长期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维娜卡纳双手放到那些令人烦闷的真教经书上,她眼圈一红,咬牙将之撕成两半,随后不管不顾地丢入壁炉中。
维娜卡纳看到神迹此时显现,真理就在眼前。
或许...
或许...
荒诞的想法顺着维娜卡纳的情绪涌了出来。
真如那命运修会所说,教会致使假先知、假经文盛行,而自己与自己的家族一直被其误导,才会遭遇这宿命的诅咒。
尽管维娜卡纳觉得这想法荒诞,但双腿恢复些许知觉的情绪侵染了她。
她知道这想法不合理,但维娜卡纳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其蛊惑了。
神望着她所爱的。
她为人的情感此时正心躁,指尖轻颤,急不可耐。
晨尹想同她说:你应诵念拯救的尊名,在我面前,除我以外,皆是歧途。
那话音一旦落下,晨尹便想熄灭神性钟楼的灯火,将自己的神迹显现。
倘若如此...
维娜卡纳会兀然惊觉书房内有烈风大作,窗外顷刻乌云密布,万千雷霆交织,崩山碎石。
自己却不在风中。
而后书房内所有典籍,接在同一霎那,被无处不在的烈风卷起书页,齐齐翻开,书房内七十六本典籍,将不胜烈风,翻阅到某一的书页之上,书页上不约而同地,皆有天上拯救的尊名。
亚麻书页的卷动后,房内炉火大盛,柴火噼啪燃烧,神不在火中。火后唯有细微的声音。
晨尹想将这些神迹显现在维娜卡纳面前。
她望着仍沉溺在欣喜中的维娜卡纳,神将手指放下了,她并没有这么做。
神凝望着这孩子,她看见了她心中所想。
自己难道想要一位臣服之人吗?
晨尹轻声自问。
她并不愿意。
晨尹支起额头,她慢慢思索着。
那为人的部分逐渐沉静下来,她不再觉得急不可耐。
数百年前,罗伦与卢克以自己的意愿,将真教徒的信仰重新引向了对神的畏惧。
那教宗宣称“杀异教徒不算杀人。”,又将异教徒打入了罪恶的一方。
自己是想要一位唯有虔敬的真教徒吗?
自己想要维娜卡纳对自己立起狂热的崇拜,每日虔诚弥撒,将所有经文倒背如流,比修士还在乎日课,在乎圣歌的音调,诅咒异教徒沉沦,永世不得解脱?
那时的维娜卡纳将如第三代人罗伦一般,将她自己视为神的唯一选民,心中生起非她不可的骄傲,将其余的世人视为旁听福音者,与不臣服、不顺从者为敌.......
“我怎能将她推入那种境地...”晨尹轻声自语。
她再一次望向欣喜的维娜卡纳,她被神望着,错以为走向了逆转命运之路,却不自知。
神望着她。
她没有显现神迹,也没有给予她神谕。
她对这孩子怀有莫大的宽宥。
神说:
“你所愿意的,便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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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即逝。
维娜卡纳自那一日双腿恢复些许知觉后,便与萝蕾,及其背后的命运修会建立起了联系。
她迫切地想要进一步了解命运修会有别于教会的教义,对他们所说的尘世的真理流露出了莫大的兴趣。
萝蕾对此大吃一惊,当她将自己所知的全部告知维娜卡纳后,后者并未满足,接连追问数个问题,才疏学浅的萝蕾无法回答,她只能同王女保证,下回会带来由命运修会修撰的经文。
由于命运修会的异端地位,他们的行踪隐秘至极,集会地点时间每每变换,从不固定。所以萝蕾说下回,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回。
维娜卡纳对此并无耐心,她饱受娇纵,几次催促而不得后,她大骂萝蕾了一通,将后者斥责得泪水不断。
萝蕾唯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她必会将王女的疑问带过去,并从那求得回答。
维娜卡纳勉强接受了这保证。
这些天来,她施用命运修会的圣油圣水,双腿逐步恢复了知觉,但仍然难以移动,而且这圣油圣水的效果似乎有其临界点,没过多久,双腿就停止恢复了。
维娜卡纳记起那本古籍上的内容——她的双腿被死魂侵占了。
于是,她便向简询问死魂的知识。
面对维娜卡纳的求问,简自然知无不言。
她详细讲述了历代神学家对死魂的研究,又补充讲解了死魂的习性。
“也即是说,死魂彻底侵占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瞬间发生的?”
某天上午,书房内,维娜卡纳如此问道。
“是的,它们往往会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影响那个人,改变那人的情绪,将那人在最脆弱的时刻击溃,让那人信念崩塌,最后彻底将那人的灵魂吞噬,侵占他的躯体。”
简孜孜不倦地讲述道。
讲课结束后,简并未第一时间离开,作为老师的她,下意识地巡视维娜卡纳的书桌。
冬冬。
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而后,侍女萝蕾走了进来。
她得到集会的消息,便立刻过来,想要告知王女。
可她却望了简此时在场,手脚上的动作一下有些局促。
维娜卡纳眼尖地察觉到萝蕾的窘境,她先开口道:“出去!我没让你过来打搅我。”
萝蕾连连点头,走出了书房。
简看着这一幕,她记起来,最近这些日子,侍女之中,只有萝蕾与维娜卡纳走得最近。
这时,维娜卡纳转头看向简。
她冷不丁地问道:“既然死魂会一步步影响人,改变那人的情绪,那么...死魂是否会知道那个人的心中所想?”
她之所以这样问,一是为了转移简的注意力,二是她确实想了解更多。
只见这位修女嬷嬷摇了摇头,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不,不会,也不可能,死魂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你不知道,很多时候,世人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维娜卡纳低声重复道。
她总觉这句话似乎是对的,但她在情绪上又并不认同。
王女扬起脸,忽地问道:“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么谁能知道?”
简理所当然道:“主知道,除了神,没有谁能够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谁能够一下子,就了解你的所有情绪。”
维娜卡纳默默地听着。
她的母亲雷梅黛丝在她小时候也说过相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