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寒冷,杜姥宅前阴风阵阵,血腥气四处弥漫,即使周围寒风凛冽,也始终没有吹散这里的腥臭气味。
数千具梁军的尸体就这样被堆放在杜姥宅前,侯景骑着战马在台城前耀武扬威,将尸体所在地指给城头的梁军去看,还派人大声劝降:
“东府、石头两城俱破,城中守军俱死,南浦侯萧推尸首在此,尔等来看!”
萧推的尸体被吊起来,悬挂在旗杆上,天气寒冷,尸体尚未完全腐烂,侯景为了保存尸体来恐吓梁军,将萧推的尸体吊在旗杆上风干,城头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萧推死前的惊愕神情。
就在此时,侯景手下的将士又喊道:
“梁天子已死,皇太子欲谋反,秘不发丧,蛊惑汝等卖命效死,抗拒河南王,切莫执迷不悟,速速开城归降!”
这些话一经喊出,数次之后,就连城头守军也动摇起来,太子萧纲气的在城头大骂侯景,忽然看见身旁的亲兵也盯着自己,不由愈发愤怒:
“看孤做什么?难道汝以为孤是侯景那种谋反的人?”
“当然...小人当然不敢。”
亲兵吓得跪下来连连磕头,萧纲环顾周围一圈,看见守城的士卒们大多愣愣地盯着自己,他攥紧拳头,这时,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
“殿下,不可动怒。”
萧纲转过头去,看见是一身戎装的羊侃。
但此时的羊侃,却仿佛整个人都垮了一般,神色极其憔悴,慌的萧纲连忙搀住羊侃,低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贱躯老矣,不能久持,殿下不用担心。”
羊侃咳嗽两声,劝道:
“请陛下出来走走吧。”
“这......”
萧纲皱起眉头,犹豫道:“为人子岂能令其父亲临战阵,此大不孝也。”
“您看看这城头的将士。”
羊侃轻轻推开萧纲的手,自己倚靠在城墙上,指着周围神色惊惶的士卒们,声音嘶哑:“将士们舍家弃子守卫台城,纯靠一腔忠勇才能坚守下去,天子久居深宫,不见外人,自然令内外生疑,而且不过是请陛下出宫巡视城头一番,侯景污蔑之言,自然就能不攻自破了。”
“羊公此言有理...也罢,孤去见父皇。”
萧纲匆匆离去,羊侃扒在城头,听着城下叛贼喊的话,不由闭上眼睛,许久后睁开,已是老泪纵横。
“石头、东府已破,南浦侯萧推、龙骧将军陈凉战死,尸首就在城下......”
陈凉自然是没死。
但侯景都敢造谣说梁帝萧和尚死了,陈凉自然也逃不过,侯景随意点了一具无名尸首,将其命名为陈凉,然后也跟着挂在萧推尸首的旁边。
羊侃老眼昏花,看不清尸首面目。
周围人都说旗杆上就是萧推的尸首,他便自然也相信了旁边那具尸首便是陈凉的,此刻悲从中来,身子几乎没法站直。
陈凉之前率军入城时,骗过王伟,将多封书信射进台城,其中就有当初请羊家人写的两封家书,以及数封对外面情况的叙说,让台城里的朝廷和军民都为之振奋。
家书写的早,但也提及了陈凉,当初是羊躭和羊珂两人写信,都是对陈凉多有赞誉,羊侃看完家书,既思念家人,也对陈凉更有了几分好感。
而后几封信,也提及了羊家人跟随陈凉驻扎在石头城内,也让羊躭放心不少。
虽然矢志报国,但他心中还是忧虑着家人,若是自己的妻儿被绑到城下,叛军用他们为条件逼迫自己投降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到了那种时候,又会如何选择。
而如今,石头城已破,陈凉尸首悬挂在自己面前,那自己的老妻、孩儿,他们又怎么样了?
城中条件极差,已有断粮的兆头,羊侃等人身份尊贵,自然还能保障饮食,但吃的也好不到哪去了。
朝廷还需要士卒守卫台城,也不敢过于削减他们的粮食,但城中那些百姓、官吏的家属,就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起初他们还能四处挖掘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饱腹,而后不得不用珍藏的金银珠宝换来些许粮食,而后,朝廷自己的粮食都不够用,城里的那些人走投无路,有的人无计可施,只能和家人活活饿死。
而有的人,则是将目光看向了身边的人。
城中已经能时不时发现几具残破的尸骨,除了已经发现的那些,被随意藏匿、掩埋的则是更多,尽管天气寒冷,但这样处理尸体,终于还是污染了城中的部分水源。
瘟疫,在小规模的扩散。
羊侃本就年老,连日里殚精竭虑,已经耗光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他眼见陈凉尸体,猜测家人可能已经遇害,心痛如绞,他扒住城头看着那两具尸首在半空中摇晃,沉默良久,忽然吼了一声,整个人向后栽倒,身后几名亲兵看见,慌忙扶住,一摸额头,只觉得滚烫无比,忙将羊侃背下城头,另外几人去宫中求御医了。
一个戎装年老男子站在城下,静静看着城头的混乱景象。
许久之后,他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