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吉普车冒起劣质燃油发出的黑烟扬长而去,陈余靠在禅达城外一面墙。
靠在墙边喘上几口气,看着路上来来往往实枪荷弹的士兵走过。听司机说,西岸还在打仗,收复南天门只是桥头堡,滇缅公路上大大小小还有很多堡垒工事。
虞师没有参与剩下的战斗,这场仗虞师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虞啸卿也识趣的接受长官们的安排,把其他汤汤水水和不大不小的肉给其他友军部队。正好长官们也想停下来,朝盟军和上面索要各种物资,等认为合适的时候,在继续发起攻势。
走在街上,禅达百姓家里都挂起白幡,可是地上有遗留着鞭炮炸过的痕迹。他们在庆祝南天门重新回来,又可以去山上观赏那颗神树,同时又在祭奠铜钹的亲朋好友,顺带着祭奠战死的士卒。
‘啪!’
身后响起一声,陈余拔出柯尔特手枪上膛转身,黑黑的枪口对准一个小孩。刚才只不过是他捡到一枚没有燃烧的鞭炮,那是一枚鞭炮的响声。
一道清脆的激发声,小孩还站在原地呆滞的望着陈余。
中指慢慢从扳机上放下,扳机被扣动了,没有激发的原因是子弹早已经在铜钹之战中打光。陈余后脑勺上惊起一身冷汗。那个小孩也被吓呆了,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不知所措,陈余挥手赶他走。
街道周围的行人不明觉厉的围上来,对着陈余指指点点,大有要将他围殴至此的架势。看着周围的百姓,陈余像是做贼一样逃离这里,可能自己不适合生活在人类社会中。
做贼似的从人群中穿过,在禅达巷子中乱窜,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
看见四周没有一个人,陈余靠在墙壁上缓缓蹲下,手中的空枪掉落在地。肩膀伤口摩擦墙壁一阵刺痛,可一点都不在乎,即使伤口绷裂出血迹。
丢下手枪,陈余蜷缩在墙壁下擦拭眼泪,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中梗咽抽泣。
躲在角落中哭泣一会儿,像是被抽干灵魂一样,陈余蹒跚着脚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倒转回头,捡起地上的手枪塞进枪套里。
脑袋幽幽一片空洞,在巷子里乱走。
看见巷子路口有人走过,陈余脚步停滞,徘回半天后从巷子阴影出走出。
路边支起的面摊,老板百般无聊的坐在长椅上,灶台中的柴火似明似暗。颓废的坐在长凳上,陈余看了眼面摊老板,后者看见陈余后略感吃惊。
这么久没见,他以为陈余死了,可没死。
“军爷。”
陈余趴在桌上:“一碗粉。”
“军爷哪里来。”面摊老板很快就忙碌起来:“一碗粉,军爷好久都没来了,是去打仗了吧?南天门上一直打仗,我逢人就说,那是川军团再打,打了十来天才打下来。”
“我没在南天门上。”
“那也没关系。”
“在铜钹。”
老板手中晃悠面篓子的手停下,伸手便给自己嘴巴两耳光:“啥子白食,小老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人去铜钹看过,镇子都没了,都成了渣渣。
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尸体,少说也死了几百个。听说有人把日本鬼子大官的脑壳砍下来,就埋在铜钹让咱们拿脚踩。不少人都去踩,明天小老汉把摊子关喽,也过河去铜钹踩那个日本大官的脑壳。”
“粉煮过了。”
老板一拍头:“砍脑壳死的,我给军爷换一碗。”
“不用了,端上来。”
坐在桌上,拿起快子吃粉。粉煮过了,快子一夹就断,陈余只好端起碗喝。
面摊老板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陈余没搭话,他今天不想说话。现在他只想把耳朵塞住,把看见遮住,这样就不用看、不用听,也不用说。
一碗粉,陈余吃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也没有吃完,目光呆滞的盯着碗里剩余的米线。是时候该走了,一摸口袋,兜里除了一枚勋章便别无它物。
没钱。
陈余有钱,只不过放在团部房间的箱子里,和那些从兰姆加买来的书籍放在一起。抬头张口想说挂个帐先,可是看见老板正在用炉火热他的杂粮馒头,脚上草鞋把脚底的老茧磨出血痕,陈余就不想张口了。
干坐着,眼睛望向四周过路的人,想找一个认识的人帮忙付钱,可是好像一个都不认识。认识的人,有些死了,有些则根本没有钱,有些则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掏出兜里的勋章,陈余丢给老板。
“没钱,拿这个抵账。”
接过勋章,老板看了又看,恭恭敬敬把勋章放在桌上。
“军爷,要不得。这上面是金子做的,哪有吃碗粉要金子的,而且吃碗粉说啥子钱不钱,军爷你是个好汉子,不给钱也能吃,就算天天来吃都可以,小老汉收你一个铜子都天打雷噼。”
陈余站起身没看那枚勋章:“给你就拿着,走了。”
“使不得,军爷你拿走!”面摊老板追上来。
拍了下枪套,陈余盯着老板看。
老板就站在哪里发呆,看见桌上的勋章,又看见浑身是伤缠绕绷带的陈余。起身离开,陈余用衣角剔着指甲里的黑泥,不说话往前走。
路口处有一个人小跑过来,抓起桌上的勋章,用力塞进陈余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