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寝宫。
躺在榻上的皇帝刘禅面带病容,看起来很虚弱,两只眼睛慢慢转动着,看向诸人。
守在榻前的张皇后恢复了妻子角色,她眼眶微红、一言不发,默默守护着天子。
诸位蜀汉重臣俯首跪拜在御榻附近,尽管心思各异,但他们都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逾礼。
君君臣臣,纲常伦理,刘禅再怎么平庸、虚弱,他依然是所有人的君主,是大汉的皇帝陛下。
只有大将军姜维挺直了身板,在诸位大臣前头据理力争,阐述当下蜀汉收复汉中的紧迫性和必要性,请求天子下诏集结蜀中兵马,北上驱逐魏贼,夺回汉中等地。
“诸公卿以为呢?”
刘禅耐心听完大将军姜维的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右大将军阎宇身躯动了动,最终还是按捺下来。
对他而言,天子的苏醒和召见是一个大好征兆,趁机上台的外戚将饱受猜忌,手握兵权的姜维、姜绍父子也会投鼠忌器,而势力受损的自己一方反而变得安全,可以暂时收敛羽翼,等待时机成熟再出手。
“樊令君,你说。”
御榻周边的臣僚迟迟不开口,刘禅出言点了尚书令樊建,一直埋着头的樊建只好动了动,开口说道:
“汉中乃蜀中咽喉,所谓无汉中则无蜀,收复失地的确是头等大事。怎奈今岁以来,国中用兵消耗,影响各地农事收成,加之汉中、绵竹等地损失兵马、甲仗、辎重无数,近些日子蜀地多城又遭兵祸,朝廷要修缮宫城、加强武备、恢复民生、赈济百姓、犒赏将士等等,百般开支,国计空虚,眼下若要大发兵马,只怕需得在国中征调粮帛、加派课役”
勉为其难开口的樊建一张嘴就说了不少,他既承认大将军姜维所说的收复失地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也毫不遮掩地提到了倾国之力争夺汉中会带来“靡费金宝、减耗课役、损国伤民”的严重后果。
至于明确的支持或反对,对不起,他没有。
大将军姜维面不改色,这类说辞每次自己建言用兵时大臣们都会说个不停,他已经习惯了。
而魏军伐蜀以来,蜀汉确实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国家财政的巨大压力毋庸置疑,眼下就看天子要如何抉择了。
刘禅没有逼迫樊建明确表态,又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任何人开口后,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让大将军姜维近前,张皇后会意地起身让座,空出了榻前的位置。
“大将军,好久不见,你老了。。”刘禅静静看了姜维一会,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看着昔日富态白净的天子如今一脸病容,姜维也莫名地心酸,他答道:
“臣已六旬高龄,行将就木,面容怎能不老。”
“是啊,都老了,朕差点也见不到大将军了。”
刘禅似有所感,面露哀戚。
姜维见状,连忙要下拜请罪。
“臣率军抵御魏贼不力,臣有罪。。。”
“起身吧。”
刘禅摇摇手,阻止了姜维的请罪,他叹息道:
“大将军在剑阁击退魏国大军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可谓劳苦功高。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无先见之明,才导致了魏军入寇之祸,悔不听卿当初之言啊。”
姜维闻言,动容顿首,流出了眼泪。
“还请陛下保重圣体,汉室需要陛下任贤使能,建中兴之功。”
刘禅不由苦笑,良久才开口道:
“魏强而汉弱,以相父之才,举全蜀之力几遭北伐,徒然无功,中兴之事谈何容易。”
“陛下。。”姜维察觉刘禅有反对出兵的迹象,大惊失色,顾不得悲伤流泪了,连忙想要劝阻。
但刘禅再次摇手,让他稍安勿躁,自己调整气息继续说道:
“朕无大略,亦无中兴汉室之才能,怜惜蜀中黎庶妇孺,不忍忠臣志士埋骨异乡,惟愿保国安民,做一个守成之君。。。但,,守成之君,也不能将先帝艰苦创下的基业守没了。”
说到这里,病榻上的刘禅勉强环视众人,加大声音试图让在场每一个人听到。
“先帝与曹操争夺汉中之日,州中从事杨洪曾言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方今之事,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今日之事亦如是,诸君明白否?”
“臣明白。”发觉事情峰回路转的姜维连忙出声,其他公卿也只好随即开口表态。
在参差不齐的“臣明白”声音中,刘禅的声音却又低了下来。
“大将军,收复汉中、驱逐贼寇之事,非你不能担任重任,还请尽力而为、量力而为。。”
“臣领旨。臣誓竭力尽心,率军剿灭汉贼,恢复汉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姜维神情激动,高声领旨,声音大得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首召大将军姜维,敲定了出兵收复汉中的军事,刘禅第二个召近前的,出人意料竟选择了最后的姜绍,这让当事人怔了一怔,其他公卿见到末座的姜绍躬身越众向前时,也是面色各异。
姜绍小心翼翼地近到榻前,在刘禅的命令下又微微抬起头,好让榻上的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
而姜绍也借机偷偷看了一两眼苏醒的蜀汉天子,虽然因为伤病面容变形,但还是可以判断得出平日里这是一位长着和蔼宽厚面容的富态长者,与后世戏剧中丑化后幼稚呆笨的形象有着云壤之别,同时作为有心人的他也嗅到掩盖在浓厚药味下的其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