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只来了一句“羊祜岂鸩人者”,命下属把药煎了,照着服用,没几天病情就好转了。
因此,羊祜也有当代颜回的清名,气度豪迈在晋吴两国百姓人人敬重。羊祜每与吴国交战,必先与对方说明开战地点、不搞偷袭,抓到吴国将士的子嗣,喂饱一顿,并安然送回。即使攻入吴国境内,军中缺少粮食沿途把百姓的庄稼都收割了,羊祜命军士称出粮食重量,用绢偿还吴国的百姓。
晋吴两国对羊祜的敬重,甚至于不敢称起名讳,而是以“羊公”尊称。
公孙修心中大奇,此人堪称三国后期的顶级人才,果然非同凡响,便道:“既是如此,烦请信使代孤感谢魏天子、司马二公的体恤之情。既得如此厚礼,孤也不知该送给贵国什么东西,以示酬谢。”
羊祜摆手道:“燕王说笑了,今后魏燕一体,燕王既为魏主北面之臣,陛下赏赐给臣子,又怎需臣子还礼呢?”
此话说得非常明白,既已称臣,燕国便是魏国的属国,是尊卑上下之分,不是朋友之别,不存在礼尚往来一事。
天子给臣属叫作赐予,臣对天子的给予叫作进贡。
公孙修心想这下马威果然滴水不漏,笑道:“是孤浅见了,幸得羊主薄解惑。”
说罢,他召来亲兵,附耳吩咐几句。
羊祜在旁也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只好坐着不动,心想:“他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亲兵听完公孙修的暗中嘱咐,下意识地瞧了眼羊祜,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
羊祜暗想:“该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
过了一会儿,亲兵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到他的面前,公孙修笑道:“羊主薄,近年天气转冷即将要下大雪,喝碗汤补一补吧。”
羊祜见高汤颜色怪异,透着猩红色泽,气味也极其难闻,心下惊疑不定,推脱道:“小臣喝不惯这些东西,谢过燕王的美意。”
“哎——”
他顿时装出不悦之色,摇头道:“事在尝试,不试便不知其味,羊主薄不喝,又岂知喝不喝的惯?”
羊祜无奈,只得闭着气把汤给喝了下去,只觉入口苦涩,便好似穿肠毒药一般,心中暗想:“该不会他在汤中下毒了吧?为今之计,也只得喝下,否则燕军心疑,司马公的谋略可就付之一炬了。”
一碗汤下肚,羊祜只觉浑身燥热,腹内隐隐灼热之感,更加觉得自己中毒,他心叫不好。
公孙修呵呵一笑,原本纯洁无瑕的笑容在他眼中都好似隐含着卑鄙、阴毒之色,羊祜忙道:“在下有事要走,先行一步。”
公孙修摁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么急着走干嘛?久闻羊主薄是累世公卿之家,上溯八九代人,皆是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大官,孤虽处荒野,素慕儒学,还想着羊主薄传习经学。”
羊祜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宁,暗想:“若不赶紧离去,寻瓜蒂散服下催吐,毒入胃中化开,我片刻即死。”
毒药刚一入口,尚在胃里,并不会立即毒发,毕竟消化是需要时间的,即使这一时间极短。古人催吐,无非是瓜蒂散或者金汁(粪水),只要引起强烈的反胃,把胃中的毒药呕出来,吐出个七七八八,体内残留的丁点儿毒素就不至于要命。
他很想立即冲出去,找个地方催吐,可人在屋檐下,燕王又不肯让他离去,这是打算看着自己毒发身亡啊。
羊祜强忍心中的恐惧之意,应声道:“儒学乃为忠,为孝,为仁,为义,燕王若尊此四维,辽东亦可成中原。”
公孙修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只可惜辽东没有羊主薄这样的人才。”
羊祜额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背上也为汗水浸湿,暗想:“此定然是毒发之兆。”
联想到辽东素来就喜欢杀使臣,这辽贼心狠手辣,向来以杀使臣为乐,果然不假。
羊祜正襟危坐,擦去额上的汗水,心想既然活不了,那也不必折腾,心中一股气直冲上来,昂然道:“燕王何必烦恼辽东无人才可用?只要燕王求贤若渴,礼贤下士,自有归心之人。而不是滥用下三滥的手段胁迫、威压。”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如何算是胁迫?”
“那当然是下毒,或者以斧钺加身,自古暴君不得民心,而明君四海拥之,此乃公论。”
羊祜将此话说完,只觉自己离毒发已不远了,当即瘫软下来,长吁一口气,闭目待死。
公孙修瞧他脸上的表情,笑道:“孤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羊祜一愣,睁开眼来:“什么意思?”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参汤的药力散开,方才你如若走了,外边天寒地冻的,水火相交,容易生大病。现在药力已散,你出了一身的汗,可助你御寒。”
羊祜不禁吃了一惊,一时间情绪有些转变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喝下的是毒药,没想到竟是一碗参汤而已,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刚刚喝下的,是参汤么?”
公孙修打趣道:“不是参汤,还能是毒药么?”
羊祜被戳中心事,脸上一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羊主薄回去后,记得多帮孤在陛下、太尉面前说一些好话。”
公孙修佯装谄媚之色,似乎真成了投降魏国的属臣一般。
羊祜被他的一碗人参汤,惊得犹如鬼门关中又一脚伸了回来,心中后怕的同时,又不禁想到:“我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有违圣人之学。”
当即拱手道:“燕王放心,只要辽东长治久安,边患不再滋生,陛下定会同意的。”
公孙修一路送他出军帐。羊祜出了军帐,辽东已进入寒冬时节,已降数次的小雪,颇为寒冷,身上即便穿了厚厚的棉袄,也觉冰凉。他饮用上等人参汤后,便觉四肢百脉都充斥着热血。
只见魏军携带的酒食钱币也犒赏的差不多了,燕营士兵各自捧了酒肉,收了魏国的钱币,装得衣袋鼓囊,脸上都洋溢着最真实的笑容。甚至有排队领酒食的士卒大打出手,数十人斗殴打得鼻青脸肿,直到燕军的百夫长执鞭驱散,这才把混乱的场面给弄得消停下来。
公孙修从未见将士如此欢喜,心中震怒于羊祜的糖衣炮弹,威力竟如此凶猛。能让百战之兵沦陷至此,被魏军区区的几斤美酒、几斤熟肉,跟几吊大钱迷得晕头转向。
可转念一想,将士跟随自己出生入死,马革裹尸,为的也不是在这个时代淡薄的家国情怀,大部分都是养家糊口罢了。
司马师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本身魏军的辎重后勤就优于燕军,这回砸出来的可是魏军三分之一的劳军物资,没有打一场极大的胜利都不会如此发放庆贺。
这也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司马师晚上必趁着燕军纪律松散、疏忽大意之际来劫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