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快到宁荣街时,这位卢先生谢绝了林如海的邀请,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几句,而后掀开车帘,跛行而去。
此后林如海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但他自己回到车厢内后,却心情沉重,只感觉卢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千万斤重,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每一个字的意思,当然不可能简单地理解为卢先生的随口而谈,因为卢先生只是代人传话的,而这些字的主人,自然是当今天子!
可为什么在万春阁时不说,反而是兜个圈子,借他人之口呢?
林如海越想越觉得自己彷佛掉落了迷雾重重的深谷,真真是进退维谷了。
又想到王子腾在洛神居为他接风洗尘,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同门情谊”?究竟是巧合,还是顺水推舟,或者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林御史,已经到了荣国府。”就在林如海暗自思量时,马车很快便来至荣国府大门外,龙鳞卫百户高奎眼见车厢内没动静,这才出声提醒了一句。
话音未落,早已等候多时的贾瑛便迎了上来,欠欠身子,笑道:“有劳高百户了。”说着便亲自掀开车帘。
林如海听声音便知道是贾瑛来了,于是收敛起那抹阴郁之气,满面笑容地走出车厢,在贾瑛的搀扶中下车来。
“姑丈路上是遇上什么事了?让侄儿好一阵苦等。”贾瑛一眼便瞧出林如海眼底深处的忧色,当即佯作不知,尽可能以孩子气的口吻套话。
林如海笑道:“倒是没什么事,跟你舅舅喝了几杯后便想着回府了,也是赶巧了,一出洛神居便遇见了一位同年,于是便耽搁了些功夫。”
“没事就好,姑丈,咱们先进去说话。”贾瑛内心一怔,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携着林如海朝三间兽头大门行去。
探花郎的同年,又岂是泛泛之辈?贾瑛心里实际上好奇得很,不过此时并非叙话的良机,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猎奇。
李贵早就吩咐中门大开,贾瑛与林如海并肩跨入门内。
随后跟着的是一队手持龙鳞刀的甲士,威风凛凛朝府内深处行去。
不多时,问讯的贾政、贾珠和贾琏急急赶忙出来迎接,一番客套后,便并肩入内。
贾政与林如海在前面走着,而贾瑛、贾珠和贾琏三人在后面紧跟着。
贾珠是第一次见龙鳞卫的阵仗,面色有些拘谨,并时不时用余光观察龙鳞卫腰间斜跨的佩刀。
而贾琏则是满眼好奇,悄声朝贾瑛问道:“瑛哥儿,这些龙鳞卫都是护送姑丈回府的吗?”
贾瑛淡淡笑道:“姑丈身为钦命两淮巡盐御史,自然有资格出入随行龙鳞卫。不只是为了安全,也代表着天子威严。”
最后高奎率领龙鳞卫在二门外值守,而贾瑛、林如海等一行人则径直前往贾母院荣庆堂。
宁国府,天香楼二层正厅内。
就在贾赦与贾政对弈时,宁国府大管家赖二匆匆忙忙赶了上来,一进门就禀道:“大老爷,老爷,西府那边传话了,说是老太太大摆筵席,一是为姑太太接风洗尘,二是庆贺姑老爷荣升了。”
“姑老爷荣升?荣升什么了?”为姑太太接风洗尘,贾赦倒也不奇怪,可赖二话中的“荣升”二字却让贾赦有些不解,更有些难以置信,当然也有嫉恨心在作祟。
当年面对林如海的登门求亲,他贾赦可是第一个反对的,在他看来,林如海虽然祖上是四代列侯,但到了林如海这一代已经失了爵位,其家世根本配不上出身荣国府的贾敏。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自己正眼都瞧不上的落魄小子,如今深受皇恩,坐镇两淮巡盐的位子长达三年。
两淮巡盐御史可是从三品的官儿,再荣升岂不是正三品了?
这让贾赦的老脸往哪放?
眼下这种情况,再去参加宴席,岂不是送上门的寻不自在?
赖二作为宁国府的大管家,自然对官场的门道门儿清,当下回贾赦的话,道:“回大老爷的话,听说是兰台寺少卿,正三品的加衔。”
“兰台寺少卿?”贾赦看了看怔在半空中的酒杯,顿时感觉醇酒寡然无味。
贾赦以为,即便是升官了,最多也是个金陵礼部侍郎等诸如此类的虚衔。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敕封了“兰台寺少卿”,这是有监察百官之权的实职!
一念至此,贾赦越发感到心里膈应了,瘫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叹气道:“你去回话吧,就说我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能外出着风。待过几日大愈后,再单独为妹丈庆贺。”
赖二连连称是,又看向贾珍,后者摆手不耐烦说道:“我也不去了,就说我因脸肿的更重了,需要精心调养。”
说话间,贾珍又轻轻碰了下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颊,心中顿时又来气了。
“回来!”赖二刚转身却被贾珍一嗓子给叫住了。
贾珍吩咐道:“去给内院传话,请太太和蓉哥儿过去即可。”
毕竟还没有真正的撕破脸皮,素来色厉胆薄的贾珍还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于是便再三考虑,还是派尤氏和贾蓉过去做做样子。
这番鬼心思,自然是惹来贾赦一阵鄙夷,不过他也不必特意嘱咐让邢夫人和贾琏参加,毕竟都是西府的人,这会子肯定都早飞过去了。
“等一下,你顺便给赖大说一声,让贾琏带上贾琮,也算是大喜事,凑凑热闹。”
贾赦眼见赖二应声要走,便又多说了一句。
待赖二彻底离开后,贾珍一头雾水,不禁开口问道:“赦大叔,您让琮哥儿专门过去赴宴,此举有何深意?”
贾赦目光落至棋盘上,声音冷然,却面带微笑,道:“环哥儿与琮哥儿是形影不离的,这焦都去了,孟岂能不追之?”
说罢便落了一颗白子,彻底封死了黑子的出路。
贾珍眼见已无胜算,索性就撂下棋子,算作认输。
“赦大叔你这么说,侄儿为何更不解了?”贾珍的棋艺只是半吊子水平,也不在乎输赢,反而对贾赦话中的“焦不离孟”更感兴趣。
贾赦摇摇头,又轻笑道:“没什么解不解的,老太太不是喜欢热闹么?儿孙多了,自然高乐。”
闻言,贾珍仍是不知贾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隐约猜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是对荣国府来说的,但对于贾珍和贾赦而言,肯定是幸灾乐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