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人前人后皆保持着管家小姐的威严,冷面冷语,说一不二,却只会在贾瑜一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她最脆弱、最敏感、最失态的一面,像一个妹妹那样对他撒娇,把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当成生存下去的依赖。
察觉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贾瑜在心中长叹一声,他到底应该如何才能抚平她那颗错付了人,隐隐躁动的春心,只恨自己穿错了人,但凡自己不姓贾,她们都会是自己的,可那样也不切实际,一家女卷不分长幼嫡庶,全都给自己做妾,贾家是有多么不要脸,才会干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丑事,除非自己穿的是皇帝。
他沉默几息,方才小声道:“三妹妹,我们不是约定好不再提及那件事的吗?”
探春站起身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她转过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妹今年十七岁,请哥哥像对二姐姐那样,等小妹到二十岁时再把小妹嫁出去,让小妹再陪伴你三年,为你做牛做马,以报你的爱护之恩,届时你无论是把小妹嫁到天涯,还是海角,小妹都欣然接受,不会有遗憾了。”
说完后,她举着花伞走进白茫茫的雨雾中,贾瑜负手站在窗边目送她远去,直到她那一抹倩影完全的消失不见,才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了一声“真是造孽啊!”
正巧这时,又一抹倩影无缝衔接,填补了贾瑜内心深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空虚感,林黛玉皱着精致的小鼻子闻了闻,确定了刚才那人是谁,娇笑道:“我说探丫头到哪里去了,原是找你来了,你们兄妹俩说了什么好话,说给我听听呗?”
“我很意外,她来跟我说,让我等她二十岁时再把她嫁出去,哈哈,又解决了一位,再过五六年,就能为四妹妹谋划了,她素日里最听我的话,肯定会同意的。”
“真的吗?太好了,好哥哥,真是辛苦你啦,这般费尽心力的为二姐姐她们着想,在我们的怂恿...不对,在我们的鼓励下,二姐姐上午给陈叔叔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我打发两位亲卫往开封府送去了,陈叔叔把他最重要的贴身之物交给二姐姐做定情之礼,她回个感谢信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什么问题了,礼尚往来嘛,你们做的很对,我倒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察觉到至爱之人眼中喷薄而出的欲望,林黛玉脸蛋一红,低下了臻首,宛如春雨中一朵含包待放,婉约典雅的水仙花,嗫嚅道:“哥哥,妹妹今儿身子不舒服呢,你要是想要,紫娟她不是在这儿吗?”
贾瑜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吻了吻,甜腻腻的情话还没来得及涌到喉咙,就见晴雯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爷,大门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江南三道首富沉家的大公子,说是有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要与您当面一叙。”
林黛玉疑惑道:“哥哥,江南三道的首富不是甄家么?怎地又冒出个沉家来?”
“妹妹有所不知,这沉家是做海运生意的,专门把江南三道盛产的丝绸、瓷器、茶叶、药材之类的本地特产运送到占城、爪哇、真腊、暹罗、天竺等国销售,最远去过万里之外的忽鲁漠斯、卡喇哇、祖法、阿丹,再把当地的特产运回大梁销售,船不走空,两头赚钱,他家有没有甄家有钱不好说,我没抄过,但你想想,甄家的钱来路不正,他家敢站出来和沉家争夺这个江南三道首富的位置吗?还有一点要说明,真正的富豪历来都是悄无声息的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天底下却到处都有他们的产业,牢牢把握着一个国家的重要命门,无法撼动,只因他们的钱和甄家一样见不得光,不抛头露面照样能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更安全,这就是俗话说的闷声发大财,出来蹦哒的皆是上不了台面的跳梁小丑,在那些真正的富豪面前,他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林黛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吩咐紫娟去取会客的衣服,原地变身为贤妻,亲自伺候贾瑜穿戴整齐,收拾妥当后,他来到大门外,在门子的指引下寻迹看去,只见一位唇红齿白,身姿挺拔的青年正摇着一把白纸扇站在不远处街对面的梧桐树下,他身边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十七八个手持枣木短棍,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随从。
对于这种看家护院的打手们来说,棍无疑是最好用的武器,只要不往用力往头上,一般不会置人死地,而且它比刀剑更轻盈更便宜,携带方便,保养也很简单。
见到真佛露面,青年“嗨呀”一声,合上白纸扇,快步上前,腰弯的很低,做了一揖,恭声道:“下官沉澈参见冠军侯,尊上果然如传闻般惊为天人,打扰了您的清净,下官之过也,若非十万火急,下官也不会上门做这个恶客,敬请尊上见谅。”
对各府县主要官员和大户们的个人履历、人脉关系、喜恶偏好、性格品行做到了如指掌,信口拈来,是贾瑜做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所在,他当初南下抗日时就了解过沉家这只肥到快要飞不起来的出头鸟,此人身上捐了个正四品的中宪大夫,自称“本官”或者“下官”是无可厚非的。
贾瑜先见他浓眉大眼,而非贼眉鼠眼,又见他言谈举止另有一样,不与其他盛气凌人的纨绔子弟相同,遂愿意另眼相待,拱了拱手,欠身还了一礼,问道:“不知沉兄所言的十万火急之事是为何事?”
听到贾瑜用“沉兄”称呼自己,沉澈大喜过望,能和这样一位来自京城,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神通的大人物称兄道弟,真是荣幸之至呐,他神神秘秘的四下里看了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壮着胆子去投桃报李一回,笑道:“贾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便移尊步,随我来。”
......
江南山水甲天下,金陵旅游业发达,风俗业更发达,记录在册,大大小小的青楼就超过了一千家,从业的歌妓舞女没有五万,也有三万,是文人骚客们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关于它的诗词歌赋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色艺双绝的秦淮八艳名满天下,纵观整个大梁,也只有西湖八瘦马才能与她们一较高下,京城里那些胭脂马都没资格。
文坛中有魁首,同理,青楼中也有魁首,每隔三年,这些风月场所便会共同组织一场“选美大赛”,到时候负有盛名的社会各界人士都会受邀来参加,从万朵娇花中选出来一个人来做花魁,可能对于这些以色事人的风尘女子来说,这和被点为新科状元一样,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意味着她们会获得更高的关注和更多的资源,其难度比起三元及第也是不遑多让。
东城,漱玉楼。
它是金陵最大,最出名的青楼,没有之一,只因蝉联两届“选美大赛”冠军的苏妙卿是它家的镇楼之宝,每天都有很多人自天南海北赶来,争先恐后的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她那被传到神乎其神的芳容。
后院,闺房内。
敢于素颜朝天的是真美人,敢于直面被世人戏称为“照妖镜”的玻璃镜,更是真美人中的真美人,显而易见,苏妙卿就属于这样的真美人,单论姿色,她尤胜过京城内公认的第一清倌人文鸢儿,看着镜子中那张完美无暇,令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做梦都渴望能够一吻芳泽的盛世美颜,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喃喃自语道:“小菊,你说说,小贾先生所写的这句‘浣花溪上见卿卿’中的‘卿卿’是不是在暗指我呢?”
这得是痴迷到何种程度,才会说出这般自恋的话,歪解至此,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小菊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婢子觉得不是,那人一直住在京城,又没有见过您。”
说到这里,她突然来了气,把桃木篦子往梳妆台上一拍,气呼呼道:“姑娘,那人也太狂妄自大,不识好歹了,您让人先后给他送了七张名帖,多诚的心,他竟然连半个字都不回,您只是想请他喝个茶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他,要婢子说,他肯定是长得太丑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国朝第一美男子,他所写的那些诗词估计也都是从别人那抄来的,所以才不敢来见您的。”
苏妙卿莞尔一笑,又幽幽一叹,神情异常的落寞,脸上脂粉比城墙角还厚,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珠翠环绕的老鸨推门而入,大喜道:“女儿,沉家的沉大公子来了,快快快,打扮一下出去迎接,要是有他支持你,后年的花魁还得是你来做!”
寄人篱下就别想着挑三拣四,反客为主了,苏妙卿没有拒绝的理由,起身道:“妈妈且先去,女儿沐浴更衣后便来。”
三楼,雅间内。
贾瑜撩开流光溢彩的珠帘看了一眼楼下那个口水横流,一脸猪像,光明正大对怀中妓子上下其手的薛姓胖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老鸨点头哈腰的赔笑道:“两位大爷请稍等,妙卿很快就来。”
半柱香后,苏妙卿怀着不情不愿,忐忑不安的心情,移着步步生出香风的莲步款款入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右腿正立,右胳膊肘放在右膝盖上,左腿平放,手里把玩着两颗黑色定风珠,嘴角挂着浅浅的邪魅笑意,靠坐在软榻上的白衣少年。
贵不可言是她的第一印象,谪仙下凡是她的第二想法,金陵城里没有这样的男子啊,莫非是他?也只能是他了,如此无二仙姿,舍他其谁,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贾瑜,呼吸渐渐急促,心跳慢慢加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恕我唐突,‘妙’字我是猜出来了,敢问苏姑娘芳名中的‘卿’字又是哪个‘卿’?”
“‘浣花溪上见卿卿’的‘卿’,莫不是小贾先生大驾光临?”,苏妙卿试探着问了一句,激动到心儿都快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贾瑜笑了笑,道:“苏姑娘慧眼识人,我贾瑜的丑名还不值得被人去冒充吧?”
沉澈朝神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对皇帝的崇敬,道:“苏姑娘,你名字中的‘卿’冲撞了贾兄表字中的‘卿’,众所周知,这个表字乃是当今天子赐给贾兄的,极其清贵,依我看,你不如换一个字。”
“沉兄此言差矣,在我未得到这个表字之前,苏姑娘就用她的名字了,若真要是论起来,反倒是我冲撞了她,再者说了,总不能因为我用了这个‘卿’字,全天下人就都不能用了吧?我可没有那么霸道。”
沉澈仰头哈哈大笑,贾瑜连看都不看,便精准无误的将两颗黑色定风珠先后丢进一丈外的失壶里,自然而然的收起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看向眼含热泪,泫然欲泣的苏妙卿,微笑道:“到饭点了,我想祭一祭五脏庙,烦请苏姑娘去传些酒菜来,做为酬谢,也做为初次见面之礼,待会儿我会填一首词送给你,聊表心意。”
“哎哎哎,这就去,这就去,请小贾先生和沉大公子稍坐,妾身马上就回来!”
待苏妙卿欢天喜地的离开后,沉澈凑了过来,附耳道:“贾兄,我有一件大功要双手奉上,你有没有听说过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