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枣花就尖叫道:“俺说了,俺哪也不去,房跟地一样都不许卖!”
鹿兆鹏见状也只好安抚母亲。
过了一会儿,枣花平复好情绪后,又对鹿兆鹏说道:“这次你爷跟你达都走了,你的婚事又得推迟,你去跟冷先生好好说说……”
鹿兆鹏满口答应,却压根就没打算去冷家。
……
入夜,白鹿原上起了风,吹得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白嘉轩坐在堂屋里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仙草端了碗热茶进来,见他神色凝重,便轻声问道:“咋了?又琢磨啥呢?”
白嘉轩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窗外。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踏着月色走了进来。那人穿着深灰色的学生装,手里攥着一卷杂志,脚步匆匆,像是心里揣着要紧事。
“兆鹏?”白嘉轩一愣,随即站起身:“这么晚了,咋还跑过来?”
鹿兆鹏笑了笑,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倒带着几分忧虑:“嘉轩达,我来找秦浩说点事。”
白嘉轩点点头,朝里屋喊了一声:“浩儿,兆鹏来嘞!”
不多时,秦浩从书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见是鹿兆鹏,便笑道:“稀客啊,今儿咋有空来我这儿?”
鹿兆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这两年在外头跑,见了不少事,心里憋得慌,想跟你聊聊。”
秦浩挑了挑眉,示意他坐下,又让仙草去泡茶。鹿兆鹏也没客气,直接坐在八仙桌旁,感慨着家中遭逢巨变。
秦浩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要说起来,鹿家这巨变还是他一手造成的。
好在鹿兆鹏并没有在此纠结太久,而是将手里的杂志摊开,推到秦浩面前。
秦浩低头一看,是一本《新青年》,纸张已经泛黄,边角还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他翻到鹿兆鹏折好的那一页,只见标题赫然写着——《减省汉字笔画的提议》。
“两年前的旧文章了。”秦浩随口说道,可再一看作者署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钱先生的文章?”
鹿兆鹏点点头,手指在文章上点了点:“正是钱先生两年前的文章,当时还只是在文学界讨论,可最近听说,教育部门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个议题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比这更激进,有人甚至主张彻底废除汉字。”
秦浩眼神一凝,缓缓合上杂志,抬眼看向鹿兆鹏:“你是赞成废除,还是反对废除?”
鹿兆鹏正色道:“当然是反对!汉字传承几千年,哪能说废就废?但我也觉得,繁体字书写确实繁琐,应该予以简化。”
秦浩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难得啊,这回咱俩意见倒是一致。”
鹿兆鹏苦笑一声:“光咱俩这么想可没用。现在北京那边,文坛上的大家们吵得不可开交,鲁迅、胡适都是支持废除汉字的,还有的主张拉丁化,西安偏居一隅,消息闭塞,可外头的风潮已经压不住了。”
秦浩盯着鹿兆鹏,忽然笑了:“你小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跑来跟我谈这个,怕不是单纯闲聊吧?”
鹿兆鹏被戳破心思,讪笑两声:“果然瞒不过你。”
他搓了搓手,语气诚恳,“我在西安虽然有点名气,可出了陕西,谁认得我鹿兆鹏?但你不一样,你的新版教材全国发行,教育界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要是能站出来发声,上头肯定会重视。”
秦浩笑骂:“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鹿兆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期盼:“浩哥,这事关乎文化根基,不能坐视不理啊。”
秦浩沉默片刻,目光转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夜色,望向遥远的北京城。
半晌,他缓缓开口:“也是时候去一趟北京了。”
……
1922年冬,北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站台、铁轨、屋顶都覆上一层厚厚的白。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刀子,刮得人生疼。
秦浩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凝结成霜。他站在北京车站的月台上,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列车,黑漆漆的车头喷吐着浓烟,在雪幕中显得格外沉重。
列车“哐当”一声停下,蒸汽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乘客们陆续下车,裹着厚棉袄的、戴着皮帽的、拎着藤箱的,行色匆匆地往站外走。秦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穿着单薄的灰色长衫,肩上挎着一个旧布包,瘦削的身形在风雪中微微发抖。他低着头,脚步匆匆,似乎急着离开这寒冷的地方。
“蔡先生!”秦浩高声喊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
那人闻声抬头,眯着眼睛望过来,待看清秦浩的脸,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子瀚?!”
秦浩快步迎上去,伸手接过对方肩上的布包:“您怎么穿这么少?北京这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蔡先生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苦笑道:“火车上挤得很,倒不觉得冷,一下车才发觉失算了。”
秦浩见他嘴唇都冻得发青,连忙道:“先别站这儿说话了,找个暖和的地方再聊。”
他抬手招来一辆黄包车,车夫裹着破棉袄,帽檐上积了一层雪,见有生意,连忙小跑过来:“二位爷,去哪儿?”
“前门大街,福来客栈。”秦浩扶着蔡先生上了车,自己则坐在另一侧。车夫拉起车杆,迈开步子,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风雪依旧,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挂起了棉帘,行人稀少,偶有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缩在墙角,呵着热气搓手。黄包车穿过几条胡同,终于在一家挂着“福来客栈”牌匾的旅店前停下。
秦浩抢先付了车钱,领着蔡先生进了客栈。屋内炭火正旺,暖意扑面而来,蔡先生长舒一口气,冻僵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
“掌柜的,两间上房。”秦浩掏出几块银元放在柜台上。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客人出手阔绰,连忙堆起笑脸:“好嘞!二位爷楼上请!”
安顿好后,秦浩让伙计送了一壶热茶上来。两人围坐在炭盆旁,茶香氤氲,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蔡先生捧着茶碗暖手,这才问道:“子瀚,你这次来北京,所为何事?”
秦浩也没隐瞒,直言道:“听说教育部要讨论汉字改革的事,我特意赶来。”
蔡先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身子微微前倾:“理不辨不明,子瀚来得正好!”
他放下茶碗,语气振奋:“三日后教育部会召开讨论会,届时胡适之、钱玄同、鲁迅等文坛大家都会到场,正是百家争鸣之时!”
秦浩眉头微挑:“哦?那倒是赶巧了。”
蔡先生笑道:“可不是?这场辩论,关乎汉字存废,绝非小事。子瀚既有见解,何不一同前往?”
秦浩沉吟片刻,点头道:“正有此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