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完客户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开门进来的时候郑勇平看到父亲郑炳辉还坐在客厅里。
“爸,你怎么还没休息,今天你都累了一天了?”
“勇平回来啦,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爸,晚上请客户吃饭了。”
“哦,事情都还顺利吗?过来坐一下吧,有些事情爸想跟你谈谈。”
刚坐下来,郑炳辉就闻到了郑勇平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看到儿子额头上,两边鬓角多了不少的白头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心疼。
“今晚又喝酒了吗?”
“陪客户喝了一点。”
“操心工厂的事情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爸知道你最近压力也很大。”
“知道了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今天在工厂看了一下,还和凯峰了解了一些情况。所以还是想着晚上等你回来的时候跟你再好好聊聊。”
“爸,对不起!”坐下来的郑勇平就开始自责的说,“我没有把工厂经营好,还把你辛苦买来的房子也搞没了。”
“房子没有就没有了,也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怎么样把家里和工厂好好的经营好。”看着眼前有些丧气的儿子,郑炳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责怪的语气,反道是安慰起他来,“我们辉创五金这二十年来其实也走过不少弯路,在经营管理上爸也犯过不少的错误,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今天工厂遇到的问题不仅有我们自身的原因,也有整个大环境的因素在里面。”
“爸,我觉得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动用了杠杆,现在想想都后悔,不该那么贪。”
一说到这个点上,郑勇平总是有一种愤愤不平,心有不甘,不服输的感觉涌上心头。
郑炳辉自然也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动用杠杆固然是错误,但是也要反思是不是在股市上投入了太多的资金和精力,反而把自己的实业,把自己的工厂给丢掉了。”
郑炳辉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让郑勇平低头沉默不语。
“爸不懂股市,也不懂投资。我从八二年来深圳打工,到九五年开始创业,再到零七年退休之前都从来没有离开过实业,离开过工厂,就连九十年代初期深圳股市最疯狂的那段时间里,爸都没有进去参与过,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埋头苦干,然后带着你一起打拼,虽然很苦,但总算是在深圳扎下了根。”
郑炳辉继续说:“爸知道做实业,开工厂赚的都是风险最大,最苦最累的钱。如果炒个股能够轻轻松松赚钱那我也不会去开工厂了,开工厂多累啊,何苦呢,是吧。所以爸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来深圳的这三十多年经历也告诉我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只能去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钱,来钱太容易的时候往往最后自己也兜不住。”
郑勇平两只手掌交叉紧握,终于袒露心声的说:“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股市的快钱里迷失了方向,丢失了自己的主业。总想着现在开工厂越来越难赚钱,就想快速的再赚上一笔钱就收手了,哪知道越陷越深,越亏越心有不甘,最后无法自拔,输得一塌糊涂。”
“勇平,你总算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郑炳辉欣慰的说,“赚钱一旦来得太快,人的心态就会很快发生变化,无穷的欲望就会战胜理智。你就会看不上那些慢钱,看不上开工厂做实业一点点赚回来的钱。人一旦享受到了赚快钱给你带来的快感,就会失去坚守实业的初心和动力。所以你可以对照一下自己现在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态。”
不愧是在市场上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郑炳辉对儿子现在的状态可谓是一眼看透。
“爸,你总是能够看出我的心思。要是当初听春梅的话把这些年赚来的钱拿一部分去投资买房子就好了,都怪我太过自信了。”
“说到房子,爸也没有料想到今年深圳的房价会是这样的行情。至于你说的后悔没把钱拿去投资买房子,这个假设其实也不成立,如果是房价像今天的股市一样暴跌呢?那是不是你也会后悔?不管是投资实业还是投资股市,或者是投资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爸当年买的这套房子从来就没有想过是用来投资赚钱用的,更没有想过自己买的房子会有卖掉的那一天。我心里想的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安居乐业,我可以更好的照顾好家人,经营好工厂。家人照顾好了,工厂效益好了,生活也就更好了。当然还有工厂里的那些员工,让他们也能够有一份工打,能够赚到点钱。可能爸的眼光和格局仅此就局限在这里,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当然我更希望你能够超越我,可以把家里,把工厂料理得更好的同时,在其他投资方面也能够有所收获。但前提是守护好家里人,守护好自己的主业,然后一步一步再去做稳健的投资。而不是丢掉自己的主业,孤注一掷的去乱投资,这样的投资跟赌博没什么两样。”
郑勇平双手怀抱,嘴唇紧闭,陷入沉思。
“对了勇平,今天下午在厂里的时候听凯峰说那台油压机连同好几台机器都要处理掉。”郑炳辉不免追问起来。
“是的爸,我们租的那个厂房空间也没那么大,一些闲置的机器设备都要处理掉。”
“在车间看到那些停止运转的机器闲置在那里,我心里都感到很难受。”郑炳辉深叹了一口气,“难道徽章这一块的业务以后我们都不做了吗?”
“徽章这一块的业务量订单现在很少,基本就没接了。加上现在有几个大客户还有现在在做的一些外贸客户,都是大批量下钥匙扣订单的,所以接下来我想把徽章这一条生产线砍掉。”
“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积累的那些徽章客户你都没有再去跟了是吧。”
“嗯,小客户基本没有再去跟了。”
“顺应市场的行情去做其实也没有错,但爸还是希望你不要只是仅仅盯着几个大客户,而放弃了那些长期跟我们合作的小客户。你想想我们辉创是怎么走过来的,不就是靠着这些小客户的订单慢慢积累起家的吗。”
郑炳辉语重心长的继续说:“爸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很想把辉创做强做大,但是这两年盲目的扩张扩大也给工厂带来了不少麻烦。以前我们小工厂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齐心协力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手头上的事情。但是后来我们把生产车间扩大了,不仅带来的是工厂成本的增加,关键是使用了大量的劳务派遣工,随之而来的是人员大量频繁的流动,造成工厂生产的不稳定,员工不好带,不好管理,人心也不稳定。我下午在跟凯峰聊天的时候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在此之前的辉创五金也就只有二十多名的员工,加上在东莞跟人合伙开的一家电镀厂,总共也就不到三十人,这些工人都是工厂直招的,并且都给工人买齐了五险。后来随着工厂规模的不断扩张,员工一下子就增加了几十号人,为了节省成本,郑勇平全部招的都是第三方劳务派遣工。
虽然成本是节省了,但是这些劳务派遣工跟直招的员工却是同工不同酬,并且劳务派遣公司给他们买的社保也不完善。由此产生了很多不满和矛盾,使得工厂的工作效率越来越差。同时招的工人多了,员工宿舍变得更加拥挤和脏乱,员工在生活上又产生了很多矛盾和不满。加上市场的不景气,原材料、厂房房租的上涨,人心的不稳定,以及郑勇平在股市上又栽了一个大跟头,使得辉创五金变得元气大伤。
“你想想我们这家小小的五金厂这二十年来是怎么走过来的?靠的就是不贪大但求稳的经营思路,以及来自这些大大小小客户的支持,还有工厂员工的齐心协力。”
“爸,我总算是明白了。当初我也是被好大喜功冲昏了头脑,总想着把工厂规模搞大了,在客户面前谈生意才有底气,在别人面前才显得有面子。”郑勇平道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工厂规模的大小其实都是表象,工厂再大,没有利润有什么用,实实在在的赚到利润才是我们底气的根本啊。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我们搞小微制造业的是经不起折腾的。”郑炳辉一语道破本质,“你要吃一埑长一智,接下来我们更要小心翼翼的走好每一步,坚守好自己的主业。还有就是以后厂里的每一个员工一定要亲自去招,并且要善待好他们,不要被外界的诱惑而迷失了方向。”
“我明白了爸。”
父亲郑炳辉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让郑勇平清醒了很多,也给了他莫大的动力和力量。
“工厂的事情爸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自从把工厂完全交给你打理之后,我和你妈就回了老家,比起在大城市我们还是更喜欢待在农村。你姐和你姐夫他们在县城时不时都会回来看看我们,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在老家的生活,你好好把工厂搞好,把春梅和两个小孩照顾好。”
“我知道了爸,你和妈就在老家好好养老吧,工厂我会打理好的。”
“除了工厂的事情,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笑添读书的事情。既然想让他去读职校,那就帮他好好做好未来的职业规划。笑芸要也多花时间陪陪她,不要再错过了。”
郑炳辉最后说的这句话更加语重心长,也深深的刺痛着郑勇平愧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