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是看前日殿下费了诸多心思才炼好一味药材,心中感念,奴知晓殿下对这些药草十分看重,这才着意多分出一些时间来看护花圃里种植的药草。”
香芷声音低低的,“如今正是暑天,晚上露水重,花圃里容易生杂草,奴今夜不必当值,便想着把花圃里的活计做一做,可谁知芙心却突然跑过来,不由分说便劈头盖脸地将奴辱骂一番……”
“奴是无意与她争执的,只是芙心骂的……她骂的实在难听。”
香芷低泣着,言词却很清晰,“虽为奴婢,但奴只要对殿下忠心耿耿,尽心服侍,从未想过要去攀高枝。所以芙心骂奴的话,奴是怎么也不会认的。”
朝歌对那些药草的看重,芙心心里自然非常清楚。
只是……自己可是殿下身边有头有脸的贴身侍女,她向来自持身份,不肯亲自动手做这些打理药草的琐碎事情,多是使唤了其他侍女去做,自己在一旁看顾着便罢。
左右殿下待她很亲厚,从来不会计较这些末节。可是这几日殿下次次下她的脸面,不仅亲指了她去照看花圃里的灸艳,还言明了那是去替香芷的差事!
芙心暗忖:难道殿下把自己当成和香芷一样的人了?可即便都是侍女身份,她也是殿下身边最受重视、清欢殿里最有体面的侍女!
芙心在一旁站着,此刻已经没有了初时的趾高气昂。她打压香芷自是出于私心,可是今日,香芷所做的确也没有犯了清欢殿的规矩……以往倒也罢了,这回却是被殿下正好瞧见。
她心中不安,试探地看一眼朝歌,殷勤笑道:
“殿下!您可别听她胡诌,奴是从小服侍殿下的,自然是一心都是为殿下着想的。奴是见香芷近些日子举止有些张狂,恐怕她做了什么伤了殿下的体面,这才稍微敲打几句,”
芙心终于找到理由,急切地辩解道:
“譬如今夜,殿下本是体恤不令她当值,可她却一味地偷闲躲懒,连殿下出了寝殿都不晓得,这要是吹了夜风着了凉可怎么了得……当然不能轻饶了她!”
嗯?
有谁偷闲躲懒,不是拿着主子的意思光明正大的歇息,反而躲懒到花圃里默默做活的?
芙心还在喋喋不休:“殿下,奴是为着殿下啊!若是轻饶了她,其他侍女侍卫也跟着有样学样,只怕会让旁人笑话我们清欢殿没有规矩……”
朝歌已不耐烦再听,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打断她的狡辩,讥讽道:
“我竟不知,这清欢殿何时竟是你做主,倒是由得你在这里张狂!”
芙心一下子愣在原地。
今夜月色清凉如水,花圃里各式药草长势茂密,灵意盎然。
花圃原本要比其他地方暖一些,即使着意开了东西殿的门户窗柩,好让夏夜的风儿吹进来,带来一些些凉意,也还是暖融融的。
花圃里头或清雅或馥郁的花香味儿,被这一丝暖融一烘,越发香浓。
一时间,东偏殿里落针可闻。
朝歌清冽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芙心,你随意呵斥别人记住自己的身份,那我问你,你又是什么身份?”
朝歌睃了一眼芙心,见她咬着唇神色闪烁,便有一丝不耐烦起来:
“你同样身体为侍女,便该恪守自己的本分,什么话由得你说不由得你说,你也该清楚!如今你无端辱骂其他一等侍女,言辞尤其鄙夷刻薄,我的身边可容不下心思云诡相互攻讦之人。”
听这话里的语气,殿下是要赶她走吗?
芙心心里急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她朝着朝歌跪行几步,伏到朝歌的脚边哭泣道:
“殿下!奴自小便服侍殿下,陪着殿下一起长大,满心满肺念着的都是殿下,从不敢心怀二心!今日是奴一时糊涂!自以为比别人多了一些体面,言行便有些松懈下来,可奴真的是一心向着殿下的呀……奴日后定会改过自新,求殿下绕我这一次。”
言语里反复提起从前她服侍朝歌长大的情分,诉得一把好衷肠……倒是把她攻讦说是非之事轻飘飘一语带过了。
朝歌自嘲,若非自己早知晓芙心是个什么里子,只怕此时也会被蒙过去吧。
朝歌语气冷淡:“你也知道我从前对你多有厚待,也饶过你多次,但你却依旧不知悔改。我再不责罚你,才是坏了清欢殿的规矩。”
言罢朝歌捋一捋月牙白的裙裾,免得沾染上芙心的眼泪:
“这阵子王宫正忙着,到月底又有大盛况,司衣处只怕人手不大够,赶不及做我的新裳,我记得你针线尚可,这几日你便去司衣处当值吧,不必急着回来服侍我。”
司衣处……
芙心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连哭泣也忘了,抬头直直地望向朝歌:“殿下,为何……”
朝歌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且退下吧。”
知道事情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芙心低着头,道了一声“是”。
只是在离去的一刹那,芙心的眸子飞快地在香芷和朝歌身上打了个转,尤其是香芷发髻上簪戴的那枚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金钗……再低下头时眼底藏了浓郁的恨意和不甘。
芙心的确十分不甘:香芷那个愚笨的贱婢,一条条一桩桩哪样都比不上自己,怎么就入得了殿下的眼了!
又想到殿下自醉酒醒来后,待她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厚了,不然白日三殿下来探望时,怎么会当着香芷的面下了自己的脸面!
——定然是有人在殿下面前编排了什么。
芙心恨的牙痒痒,一想到自己明日就得去司衣处,心里便是一百个一千个埋怨:什么人手不够,便是司衣处再紧张再忙不过来,可从来不敢短过清欢殿一样。说到底,不过是看不得自己了罢了!
芙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向来自视甚高,因着自小服侍殿下,别处的侍女侍卫见了她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便是各宫的掌事大宫女见了她也都亲昵地喊一声芙心姑娘,从不敢怠慢了她。
如今却被发落到司衣处去做活了,还不知旁人怎么看自己!再想到今日她不过是言语敲打几句侍女罢了,有什么值当的,为了这么个可大可小的错处,殿下便不依不饶,非要下了她的体面,竟也不顾她服侍了那么久的情分了。
芙心心里涌上来浓重的不甘心。
而眼下这当口,凭她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得老老实实地按朝歌吩咐的去做。等熬过了这几日,只要留得青山在……芙心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