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和求生欲两样儿,都能催生出极大的勇气。
卖鱼的汉子几乎没怎么思量,便决定就算砸锅卖铁下跪磕头,也要求着张神医给自己老爹把把脉。
可人在赵家门外转了两圈儿,又有些不敢。
毕竟张文仲不仅是神医,还是当朝御医,是官儿啊!
拉磨似得转了几圈儿,拳头猛砸掌心,扭头就往吴坊正家跑去。
吴坊正和卖鱼汉子的老爹是半辈子交情,不过听了请求却迟疑的厉害。
在这个规矩森严的社会里,房子、穿着、出行、用度,阶级的鸿沟无处不在。
就算是寻医瞧病,也受到身份和地位的限制。
张文仲是专门替帝王诊病的御医,三品以上的阁僚、相公、王公贵胄可以找他瞧病。
四品官厚着面皮偶尔求一次,也没人会说什么。
真要有至亲之人重病急症,五品官去求医大家也能理解。
但五品以下的官员,不论文武,不论什么情况,都是不行的。
这并不是因为张文仲名头有多大,品级有多高,或是大唐律法里有明文禁制。
不敢是因为忌讳,因为御医是皇帝的医生。
如果给皇帝看病的医生,遇到阿猫阿狗的也管,那如何才能显出帝王的高贵和不可触碰。
是不是听上去很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也幸亏御医是人而不是器物。
世上真正高明的医者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真要成为皇帝的专属,一定会被世人诟病。
这才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向下放宽。
刘博郎、赵博昌这种大衙门里有品级的官身的人,都不能求张文仲诊病,更可况坊正这种根本不入流,甚至根本不算官儿的官儿。
有心拒绝,可看着卖鱼汉子哀求的目光,再想想那个走路都费劲的老伙计,让人失望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砸吧了半天嘴,一咬牙一跺脚,抬屁股就往外走。
心说:“老子就是想求个医,就算逾越了也情有可原,总不至于下大狱吧?!
只要不下大狱,只要能给老伙计搏一个好起来的机会,宁可不当这个坊正也值!”
抱着这种想法,坊正大踏步的走到老赵家门外。问了嘴邻居,知道人还没走,两只手往袖口里一揣,杵那干等。
底层百姓其实对一些没有明文说明的机会不甚了解,他们只是不能的觉得御医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就算每日都会在同一座城市的大街上行走,也不是他们能够接触的人物。
原本没什么心思,可见坊正在老赵家门口等着求医,知道的远远的站着看热闹,不知道的一走一过自然要问问。
这下可好,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两户人家有样学样,直接把病人给拉来了。
病人送到坊正面前,话说的也明白,您老帮着一家求是求,帮着两家求也是求,不如帮我们也求一句吧。
两家人这一带头,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眨巴眼的功夫看人闹的人就跑了十好几个。
有的是自己家里有病患,有的是通知邻里或交好的人家。
左右不过是几百米长宽的地界,就算是人背门板抬,又能有的了多少时间。
十分钟不到,赵家门口就聚了几十号人。
有些是带着家中病患来的,也有些则是跟过来等着看热闹的。
又过了一会儿,聚着的人便过百了。
吴坊正对坊里的人和事自然非常了解,有些人家确实有病人的,实在没法说什么。
可瞅见有不少只是小疼小病,甚至啥毛病没有的也跟着凑热闹,血气开始往脑门上涌。
小声驱赶了两句,结果有的哭丧着脸装可怜,有的则嬉皮笑脸的不当事儿。
有心想骂人,又怕惊了院儿里正在诊病的神医。
眼睛冒着火的扫过人群,盯准一个汉子压着声音质问:“张二强,连你带你爹娘、媳妇,一家子都好好的,跟这儿凑什么热闹!”
“俺老丈杆子耳朵聋,俺媳妇已经去喊人了。”叫张二强的汉子呲着一口大黄牙嬉笑着回话。
“你老丈杆子家在正平坊,眼下这都什么时辰啦!”吴坊正抬手指着已经坠到城头上的日头。
“能赶上就瞧瞧,赶不上就白跑几步道儿呗。”张二强痞癞的回了一句。
吴坊正一阵心塞,视线随即又落在了张二强旁边那个的身上。
强压着火气问:“马贵,你老丈杆子也聋了?”
“俺老丈杆子壮实的很。”叫马贵的小子憨厚的回了一句,然后喜滋滋的说:“俺婆娘又怀上了,想让张神医给把把脉,看看这回是男是女。”
吴坊正这才瞅见,马贵已经生了三个丫头的婆娘,正红着脸杵在人群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