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忧枝眸光一溢,弯起两个绝艳的月牙眼晏晏道:“七啊。我这卷上有你名字。”
我嗯了声,凑过去瞥了眼,却见她那卷下,撇去卒者生平事,最下有一行朱笔蝇头小楷:“当与苏七共事。”
……这个字,看着就很谢必安。
她好奇地歪着头,“咱俩也能混到一组吗?”
我答道:“除却衣色,卷色分别。其实在谁手下也没什么区别。”
我才停了几日的职,明日便又要继续锁魂了。
薛忧枝闻言似懂非懂地点头,一边摸着她那只龟冥宠一边思索着什么,又忽而问道:“苏七,你是怎么当的鬼差?”
我沧桑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儿,愁啊愁……
还能怎么当的鬼差?当年懵懵懂懂地进了鬼门关,我傻的那么明显,穿着一身破烂只会逢鬼就嘿嘿嘿地猥琐笑,一看就知道是少了前生记忆的傻缺。
“那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么。正逢谢大人招募他的爪呸属下,但我那时好像还丢了一魂,收人的见我这样就把我拒绝了。”
“肥烟来的早,这些还是她告诉我的。秦广大人看我可怜,丢了魂还缺记忆,就让孟姐儿掐魂花给我添个新魂。本欲留我在地府做鬼差,但是谢必安说我一身的煞,前世必定是大罪之人。需去自省跪之,遂我也就跪了八百年。”
八百年的日子太苦了。十八重的泥铁链拘我九处大穴,地火烧我眼睫天雷劈指骨,下半身永远一个姿势半卧在濯莲水中。
池旁是立了琉璃镜,可那镜里的人是烂了一侧靥的,日日夜夜被地火烧骨髓,偶有入梦时,梦见的也是涯头下青白的死人断手,喘着糜烂之气奋力拽我鬓角,叫我还他们的命。
苦海无涯……这句话我念了几千万遍。
最悲哀的便是连自己前生也窥不得,偏偏还一身罪。
这些话我没能说出口,只是默然地看着庭院中永不绽的曼殊沙华。
“地府的鬼差,走又新至的有许多。到最后,连你我也是会赴冥河水底,饮了汤或转生为人,或奔大三千无忧自在地为兽。”
我自嘲地笑笑,“说不定你便回去了呢。”
薛忧枝头一次沉默这么久,眸眼定定地望着我,像一泊无处停落的雪。
许久,她才哑声道:“……我也不知道。”
她缓缓垂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龟壳,声音轻远迷惘:“其实也好。我在那无父无母,朋友都没有几个。唯一珍重的也只有大富。”
那龟闻言慢悠悠地探头,又与桌上的富贵撞了个头,缩的极快。
富贵怒要给它一爪,被我薅起:“乖乖乖别亮爪,你再给我这袖子刮了我就用你的狗毛做斗篷信不信?”
薛忧枝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我肩头道:“不说这些了。我好困,明日七七你叫我起床罢。”
我含糊的应下,也欲打算进屋上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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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一个人。着雪色衣,赤足踏于皑皑白雪中。
他似是笑着的,可我望不见他的面容,被他拘于怀中,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罩着。
但那脸我应是熟悉的,我迷茫地仰首,却对上了一双怎样的眼?
那眼里似有琥珀的淀色,凝凝点点颠起风月沉沦,数尽的绝望触及他那双皎皎墨珠,忽而被风雪封喉。
“我原是想问你……”
渺渺的雪啊。
“去了地下,做鬼是不是也会冷?也会流泪?”
他似是私语,又像迷茫地待我回应。
他伸出一截细长玉白的手指,轻轻遮住我凝视他的眼。
依稀有风雪琅琅,覆住我身。
“但那些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