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道理?那是对讲道理之人才行得通的规矩。至于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之人,即便把诸子百家,所有的夫子皆拉来斗法,在这位老太君面前,那也得齐齐败阵,落荒而逃。
何氏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似这般天气,短袖长裾,朝暖暮寒,谁也把握不好分寸。捂得紧了,这热汗一出,反倒感了风亦未可知。人食五谷,又是浊骨凡胎,有病瞧病,何足道哉。”
严氏知何氏乃惹不得之母大虫,虽说面儿上来看,自家仗着辈分在而略居上风,但儿子惧内的名号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娘儿们恁是会使手段,老娘只此一子,却被这尖牙利嘴,不知孝悌的给抢夺了去。
怨归怨,表面上还是得云淡风轻些,不被人窥去了心思,才不致棋输先着。不得不说,这老太君的民间智慧,要比何氏这不知遮掩的做派棋高一着。
须知男子皆是眼瞎之人。是以,表面功夫最为要紧。背地里耍狠,才是真功夫,好手段。
念头一至,严氏即一脸凄状地说道:“我去岁腾出的菜圃,可还留着?”
“母亲大可放心,儿子前日方松了土,所种之莴苣笋、茄瓜等皆已碧绿成畦,待瓜果熟时,儿子再来接母亲小住。”王公口中尚嚼着麦糕,含糊说道。
“咳咳……”何氏接连咳了几声。
王公嚼食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严氏的餐礼一向不雅,连带着王公,这位当朝副相,也食无好相,纵有何氏多年耳提面令,奈何亦是东风吹马耳,左耳进,右耳出。
不知不觉间,何氏多灌了几口般若汤,热了脸面,即自言自语道:“四时甘味置两头,把手持鳌足一生。武夫旧恶杯酒释,妇人使坏恨难平。”
这前两句,皆有着典故之说,严氏当是不知。但末一句“妇人使坏恨难平”却是听得真切。
王公,王相公,观文殿大学士,在这两位妇人面前,只是个噤若寒蝉,缚手缚脚之呆鹅一般。
何氏等的就是今日,她一使眼色,春香一示意,在外头探头探耳的女婢们一下子拥了进来,簇作一团,捏肩者左右各一位,捶腿者亦上前殷勤伺候,何氏将酒杯往案上一掼,扯下一只鸭腿,旁若无人地吃将起来。
这一群主仆自顾说得热闹,什么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甚么因果报应,恶婆婆自食其果的逸闻传说,说得是口舌生津,煞有介事。
严氏强作无事,匆匆离席而去。
王公亲自恭送于后。待严氏前脚一迈出中门,何氏即将鸭腿往案上一扔,玉手一挥,众人即刻散去。
“夫人,两败俱伤,我看您也未必如何高兴。”春香是个心直的,她面有忧色地多了一句嘴。
何氏郁然道:“即便如此,不敲打敲打,恶人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夫人,您这样,我都不欲嫁人了。”春香闷声道。
何氏一抬头,盯着春香,一字一句道:“春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使你此生愿做个老姑娘,这世上还会有别的恶人将与你狭路相逢,退无可退之时,拔剑相向,方是退敌上策。”
“老娘贤良淑德之时,打碎了牙只往肚子里咽,还硬生生地气出了头疾;等老娘学会了撒泼打滚这一套,这才顺心如意,万事大吉起来。过日子嘛,就得文的不行,武的上。夫人我在闺阁中绣花绣鸟之时,从未料到,这日子,会成了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