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河有个徐大眼儿,晚上睡觉爱发愁,愁的是被窝冰冰凉,没人帮他来暖床!”
苍山脚下错落着十数座小木屋,也就代表着十数户人家,总共不过三四十人。人们将房屋修建在水边,取用水方便,依靠这条水繁衍生息。
背靠青山,面临绿水,山水相映,加上日月星辰与清风,便揉合出人类眼中的好风光。
青山绿水藏祥瑞,幸福村名副其实。
“徐大眼儿,老光棍儿,只喝酒,不做事儿!瑞河呆了十几年,不打猎来不种田,神仙怜他老无依,无妻得子叫刘以!”
孩童们携手成环,在河边嬉笑奔跑。
有一人仰面躺在河边,将一手浸在水里,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像是死了。
“龙子龙,凤子凤,光棍的儿子是光棍儿!整日喝得醉醺醺,小孩儿学他可不行!”
“吵死了,你们闭嘴……”
这声音低沉柔磁,略带沙哑。
“刘以醒咯!”孩子们终于一哄而散,又嬉笑着聚到别处玩闹去了。
刘以睁开了眼。
梦中的刀光剑影逐渐淡去,熟悉的静态山水才缓缓显现在眼前。
他眨了眨眼,盯着天空发了会儿呆。
他来这里已经有六年了。
这个地方,不受义斩军或是池罗宫的管辖人间太大,他们忙着争夺更有价值的资源,无暇顾及这一小块儿土地。
这也就意味着,幸福村不能拥有庇护。当村子遭遇土匪强盗、山精野怪的骚扰时,也只能孤军奋战,自求多福。
好在,足够安静。
刘以将左手浸在水里,掌心有一道浅浅的伤口,还冒着血血被流水冲散了,化作一片血雾,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昨夜不该去后山的,刘以郁闷地想着。
那几只绿皮怪,哪怕放进村子里来,也搅不起什么风浪,顶多吓哭几个小孩子罢了。
而这帮小孩儿,就是欠收拾,让他们长长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缓缓爬起身来,甩干了手,拿到眼前,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见血迹,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他另一手伸向腰间,去摸索他本该挂在腰上的熟悉的物件。
可是一无所获。
他便一皱眉,嘟囔道:“我酒壶呢?”
唉……
昨夜真不该去后山的!就为了几只绿皮,不仅受了伤,还弄丢了酒壶,真是亏大了。
他忿忿不平地向家走去。
看到村民迎面走来,刘以淡淡地问好:“早啊,吃了没?干啥去?”
可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减缓,不等别人回答,他早已经走过了。
村民们便要摇摇头:“这刘以,跟徐大眼儿当真是一个德性!”
幸福村有超过百年的历史,村中人大多姓赵。徐大眼儿是一个流落此地的外姓人,在幸福村住了十多年,不曾娶妻生子,也不肯辛勤劳作,整日浑浑噩噩,酗酒度日。
刘以是徐大眼在六年前带回来的。
旁人问起这是谁,半醉半醒的徐大眼儿骄傲地答道:“我儿子!”
那年,刘以二十五岁,徐大眼儿已经六十岁。
刘以跟在徐大眼儿身边,跟着他四处闲逛,跟着他喝酒,跟着他撒酒疯。
转眼已是三十岁的人,还是光棍儿一条,废人一个,果不其然步了徐大眼儿的后尘。
徐大眼儿死了,只留给刘以一间充斥着腐朽气味的破旧木屋,还有一个油亮光滑的酒壶。
木屋空间狭小,开门可见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个灵位,上书:“先考罗四夕之位”。
罗四夕并非徐大眼儿的姓名。刘以虽与徐大眼儿朝夕共处了五年,却和村民们一样,只知徐大眼儿姓罗,不知其真名。可灵位之上若写出个“徐大眼”,又觉得不太雅观因此,刘以才自作主张,随意写了个罗四夕。
徐大眼儿自然不是刘以的亲生父亲,他和刘以只是偶然相遇,一见如故罢了。徐大眼儿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刘以有意拜他为师,可徐大眼儿脾气古怪,不收徒,只收儿子。
刘以因此成了徐大眼儿的儿子。
此时,刘以推开家门,在房内东拼西凑找出三柱残香,随手摇了摇,便开始烟雾袅绕。
他将三柱香插在香炉中,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道:“老头儿,你慢慢享用,我先走了啊。”
然后他便起身,潇洒离去。
回家一趟,只为上柱香罢了。这是刘以一年多以来,每日必做、不可间断的事。
也是徐大眼儿唯二的遗愿。
徐大眼儿死前满面红光,双目有神他盘腿坐在床上,朗声道:“灵儿!为父死后,记得将尸首火化,将骨灰撒入这瑞河之中。为父要随着河流前往大海,也好赏赏这沿途的风光。”
“为父一生别无他好,独爱一口美酒而已。据你爷爷说,为父生来便嗜酒如命,刚落地时,都要在奶水里掺着酒我才肯喝!这个酒壶,是我用的第一个酒壶,也是最后一个。你要是不嫌弃为父嘴臭,就拿去用吧,也算留个念想。”
“我这一生无儿无女,就你一个儿子。记得,每日为我上一柱香,让我多少也能沾沾香火气。免得去了那边,没人惦记,会被人笑话。”
“还有,灵儿啊,人生苦短,难得痛快,你做事,不要总是畏手畏脚的,多向爹学学,想当年啊……”
只是可惜,瑞河水一路向东,经历一番颠簸倒转,终究是没入了一片沙漠。
刘以现在得去后山,把酒壶找回来,毕竟是徐大眼的遗物,好歹也是叫了五年的爹……
后山草木茂密,几乎没有容人之地。
深处寂静,有长宽三尺的漆黑洞口,隐藏在荆棘丛下,难以发觉。
洞穴倾斜向下延伸而去。此时洞中,却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刘以表情凶狠,在狭小的洞穴中匍匐前进,努力追赶着前方不远的绿色身影。
“给老子出来!”
“徐爷爷!饶了我们吧!跑到人家窝里来打人,就是你爹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欺负过人啊!”
刘以累得气喘吁吁,骂道:“闭嘴!不听话了是吧?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会受伤?我会把酒壶弄丢?”
“分明是你自己喝醉了酒,摔了一跤,才划破了手,怎么还怪到我们头上来?”
“就是就是!”
听着他们的狡辩,刘以大为光火,他重重一拳锤在地上,震得洞中一片土石掉落:“少废话!一个时辰之内,把酒壶找到,送到我家门口!要不然,我把你们的窝给拆了!”
“好好好!没问题!”
刘以这才骂骂咧咧地退出洞穴,拍拍身上的尘土,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过了许久,洞中忽然伸出一个绿色的大脑袋,左顾右盼,眼神警惕。
然后一个状如青蛙的怪物从洞中缓缓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