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不喜如此浪费侈靡的。
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眼下,我也没有心力和立场改革宫规,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左右不会因此短了我的吃食。
待可人、怜人二人将我精心打扮完毕,我只觉头上有十斤重,脖颈被压得发酸,身上也似缠了百个麻袋轻易动弹不得,宛如扣上了一架刑具。
不容易啊……也不知我这病弱娇躯能否顶着这身“刑具”撑过晚宴。
便让可人再费些心思拆下了些衣物行头上不惹人注意的饰品,又尽量选了些轻巧的绢花宫纱替换掉了些玉石。一番折腾,这才觉得轻便了些许。
时辰已近酉时,我正欲再温习一二宫中礼仪,却忽然听得宫人传报——高贵妃娘娘、丽妃娘娘、瑶贵人到。
这又是些什么妃?
也罢,眼下我也无事可做,与她会会也无妨。便着人引了她们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笑。
远远的,便听闻一串串笑声清亮婉转如银铃玉碎,而每走一步,其身上华服、头上珠钗、腕上环镯摩挲碰撞作响之音又与笑声相映。
而她们的身后,更是熙熙攘攘地跟了一大群宫人,脚步声甚为嘈杂。我勉力听声辨认——其中有十来个步调相近者,许是伴在贵妃、丽妃、贵人左右侍候两侧或是在其稍后为其手捧着迤逦华服的宫女;有好几个步调沉重者,许是携着贵重之物欲在晚宴时向皇上进献的宫人……再多的,我也无从判断,只觉其阵仗侈靡而浩大,甚于那日的贵人常在远远矣。
待她们走进我的殿内,将部分宫人留在了屋外,我方才试探性地朝来人处福了福身子道:“长敬公主请高贵妃娘娘、丽妃娘娘、瑶贵人安。”
不等她们回应,却听得一个莫约七八岁的稚嫩男童之声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为什么你这里一股子药味,真难闻。”
豁——来者不善。但更让我在意的是,方才人多脚杂,我竟忽略了这其间还有个脚步轻巧的稚子?
正疑惑,又听得一清脆女声道:“哎,铄儿都到殿内了,还不快从小顺子肩上下来,成何体统。”
假意训斥后,她又转向我道:“长敬公主,你四弟还年幼,言语行事难免有所不妥,你可别与他计较,臣妾和几个妹妹,是真心来看你的。希望公主玉体安康。丽妃妹妹你说不是?”
四弟?先前我听宫人说起过,当今皇上未再立后,因生下四皇子升为贵妃的高氏便成为了当今实际上的六宫之首。
那方才说话者应该就是高贵妃了。
“臣妾自然……”丽妃还未来得及应答完,又被四皇子的大声嘟囔打断。
四皇子不满道:“哼,下来就下来,就是这屋里东西都半旧了,味儿又冲,我不想碰。就住在这种地方,穿的也寒酸,你真是父皇的公主吗?”
……
……若不是我此行是来“消业”的,我必已将这小崽子生吞活剥了。
但今时不比往日往日,故我只是淡淡笑道:“我确实是皇上的嫡公主,不过因病深居简出才未曾与四弟相认。但按长幼礼节,你也应叫我一声姐姐向我问安的。”
“呸呸,我才不要。我将来是要做太子的,谁要你这穷酸姐姐。你这屋里的……这是什么?”
听声而辨,他应该是在室内北侧,那……他在摆弄的应该是那尊透明珐琅漆玉器。
我心道不好正欲喝止,已听得“哐当”一声器物坠地碎裂成片的声音。
我未发一言。
高贵妃倒先惊叫道:“铄儿,可别伤着手了!这玉器重,你去碰它做什么。这摆放的位置也不好……罢了,还不快叫下人们进屋打扫!”
丽妃也道:“素檀,先把皇子带下去吧。青儿,去把碎片收拾了。都仔细着点儿,别伤着皇子了。”又转向我道:“长敬公主,四皇子年幼顽劣,也还不懂礼数,无意失手打碎了你这儿的物件,你不会在意吧?”
剩下的瑶贵人也附和道:“一尊珐琅玉器而已,我宫内要多少有多少,不至于因此伤了情分。而且,依嫔妾看来,这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儿了。说来也巧,今年新进的‘景泰蓝’就在我屋内摆着呢。来日由嫔妾来陪给公主便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这尊透明珐琅漆玉器,是我转世为公主前,便一直摆在这宫内的了。少说,也有九年的年头了。而它的表面,早已因年久被人不知几万次的摩挲而变得平滑温润,质地也被滋养的与众不同——在阳光的照拂下,就连我的一双浊眼,贴近了也不难看出它隐隐透光,通体均匀透亮的上佳质地。
亦不知是它是于先皇后而言有特殊意义所以她常常把玩,还是因先前公主难舍故人所以每每抚摸玉器借物思人。
但现在,它是不在了。
良久,我方才开口道:“无碍,‘景泰蓝’既是御赐之物,何须陪偿给我。四皇子是年幼不懂礼数,我自然不会怪罪,可为人母者,都过了而立之年了,也是,不知礼数吗?我是嫡长公主,想来出生还不算低微,不知可还当得起贵妃娘娘一句歉?”
我将那一“妃“字咬得极重。
略微一顿,我又道:“四皇子确实性子顽劣。养育这样的顽童,在寻常人家或许无碍。可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贵妃娘娘还不知加以管教,是想让父皇代为蒙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