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船并驾齐驱了一段路程,终于在忘川水的一处分岔口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须臾后再打眼望去,昏沉幽暗的云水天地间,只余我和他二人了。
我眯着眼打量了下身旁之人。试探着问道:“鬼差大人如何称呼?可知我被定何罪?要往何处发落?”
“你无需知晓我的姓名。至于姑娘去留还待定夺,暂且随我前往冥界罅隙等待少许,时辰一到,阎王自会来传唤。”
“好。那,冥界罅隙又是何模样?我以为以我之罪应当直接发往十八层地底了,怎么?还有转圜?还是说那冥界罅隙是更为可怕的去处?”
“冥界罅隙并不可怕,不过是一个可以暂时隔绝所有仇恨怨气的去处。”
“隔绝仇恨?为何要这么做?”
这位铁面鬼差听闻却似是轻笑了一声,再道:“看来姑娘还不知自己罪业深重,身缠万千恶鬼怨灵。贸然前往冥府,不仅你本人会被恶鬼撕得瞬间灰飞烟灭,尔后会牵连引发怎样的动乱也未可知。”
话毕,他微微低头看向了我,似是在探寻我的神色。
他低声问道:“姑娘不怕么?”
这……
我心下打鼓,面上依旧装得巍然不动,死鸭子嘴硬道:“这不是有大人送我先去避风头么……何况,我连人心都不怕,又怎会怕恶鬼?生前斗不过我的人,死后自然也不会是我对手,便教他们来……又何妨!”
此番话一出口,那位铁面鬼差倒像是彻底被逗乐了,毫不掩饰地大笑道:“姑娘倒真是个妙人。也罢,既然姑娘都不害怕,倒是宋某多虑了。”
话毕,便不再言语。
只不过,此时他的眼中,已然不见了初见时的泠然寒气。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晓了他的姓氏。
小舟依旧在他一篙一篙不紧不慢地撑行中继续向前滑行着。又过了一会儿,水流开始变得平缓,水底也变得可清晰洞见——要靠岸了。
舟行至岸边,他轻声道:“姑娘,下船吧。”
我踏上了一片焦黑地土地,周遭是一片片如山如海般连绵不绝混沌昏暗的交融云水。
这里便是冥界罅隙了。
而那位宋鬼差,也已下了船,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周边不远处闭目养神。乍一看去,黑发黑衣,宛如一只栖于树梢黑色沉寂的报丧鸟,倒是与这周边的环境融如一体。
我心知,他还在此必是奉命来监视我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厚着脸皮找他再聊聊天探寻些消息。
故而我大着胆子,伸手去拉扯了下他一缕四散着的长发。
“姑娘还真是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呢。”他如我预料般并未生气,只淡然睁眼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想问在下?”
见他已然参透了我的心思,我便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道:“我知你与旁的鬼差不同些。你可否告诉我我将来可能会被发放到何方?阎王爷儿如今又是个怎样的态度?若能告知一二,小女不甚感激。若不便言说,拒绝也无妨。小女先谢过大人了。”
话毕,也学着昔日众人叩见我时般深深行了个叩首礼,一并做足了面子功夫。
“不必多礼。”他轻声道,却并未将我迎起,只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姑娘问起,那告诉你也无妨。大抵是,姑娘的罪孽比我们原先预想时还要更深重些。方才姑娘刚入忘川,冥界内便已有怨魂厉鬼闻风四起。想来也是,他们身死与你死去相隔不过数年,还未蒙教化怨气正盛。加之数量涉及众多,几乎是冥府千年之最。连阎王爷也恐一时处理不及引发动乱,这才临时指派我带你来此地。眼下阎王爷那……应该被闹得有些焦头烂额罢。”
一番话毕,他又笑说道:“不得不说,姑娘当真好排场。在下甚是佩服。”
我知他是在揶揄我,索性顺着说道:“那可不,也就是我做恶人做到极致了,做到登峰造极了,才能给我这些不寻常的排面。算是我天赋异禀异乎常人罢。你说不是?”
他也应道:“极是。那么请问姑娘这位登峰造极的大恶人对于眼下的境况又有何打算呢?可否让在下领教领教?”
我略一思量,歪着脑袋作若有所思状道:“那不如把我遣送回人间再度百年消散些怨气,我再下来领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