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岸仍保持静默。
“──如今三哥让我说,我却又不能说什么,倒三哥该仔细想想该如何跟他外祖父家说起,圣上问起来,也得有个说法。”
楚焺与当今小圣上楚珵,知情的人可都知道,二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如此就是拿皇太后与小皇帝来施压了。
楚焺捂着脸直起身:“爹,你还在这里废什么话!三叔都不回答,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弄那么复杂干什么!倒不如让三叔亲自效仿那古时候将军负荆请罪,跪到宫墙砖外,反正老祖宗也已知晓此事,大发雷霆,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太皇太后的懿旨早下到湘安王府了!”
“你这个孩子怎的如此不知分寸!”康平王佯装怒意:“做事情如何不先与为父商量下!闹到宫里去做什么!竟还惊动了老祖宗!不该不该啊!三哥莫要生气,都怪焺儿不懂事,将事情闹大了。”
“闹到老祖宗眼前了?”楚岸直起身,打了个手势,左挚端了个托盘上来,拿起盘中一小巧精致的瓷瓶:“我的好侄子,你是不是还忘了这个?干嘛不一起带进宫里给老祖宗看看?!”
楚焺一阵头皮发麻,血色褪得极干净,一张脸煞白煞白:“叔父,我──”
楚岸截话道:“听说只一滴便可叫人身体无力,却可加速血液逆流,若有伤口,直到让人血流而亡?”
康平王亦直接起身,从楚焺表情判断出被人拿捏住把柄,不由装傻。
“三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干嘛对着焺儿问?”
楚岸道:“六弟不妨让你的卫兵取出佩剑,刮出焺儿鞋底轻沙,看上头是不是附着了王城周边,只凤觞阁外树林独有的枫叶残叶?”
“不,不!”楚焺后退两步。
“还可问问你的好儿子,我的好侄子,又是如何借凤觞阁外的宝地,想要我葬身于那处的!”
楚岸狠狠拍桌。
“含血喷人!”楚焺紧跑两步,绕到康平王楚淞背后,露出两只眼睛,伸出一指指道:
“你,你有证据么!别信口开河!”
邵郁早已冲破穴道,于屋顶间轻盈飞动,左挚带着侍卫守在门外,发现屋顶异动悉数上顶。
发觉冲破王府宫禁的是方才自家王爷怀中女子,左统忙吩咐手下只许守不可攻。
打斗数个回合后,邵郁忽而心思扭转,躲开守卫,破窗而入。
楚岸一双黑瞳紧紧盯着衣袂随风缓飞的邵郁。
他的郁儿却看都不看他,手中握着一节长鞭,面容还是那般如琢细磨,如一尘不染的仙子,神色冷漠肃然,一双眼睛却盯在康平王身上。
邵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冷音。
“爹!”
这第六声却是来自康平王身后,楚焺脑袋露出来。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用鞭子抽我的!她是凤觞阁阁主!那个活像死了男人成了寡妇的冰美人!”
康平王伸手狠狠捏楚焺:“你乱说什么!阁主尚未出阁!还不给我住口!”
“我可以作证。亲眼所见。”
邵郁冷冷用鞭尾指着楚焺道:“他给湘安王下毒,用剑刺之,意图弑杀叔父。就算是圣上,皇太后在此。我亦可以作为人证。康平王,我这个人证,可够份量?”
楚淞一言不发。
“至于鞭痕。”邵郁这才解释第二个疑惑:“你刚才也听到,小世子当着您的面都敢出言不逊毫无家教,背后又该如何信口开河毫无遮拦。我失手用鞭伤了他。怎么,康平王想要怎么找我讨说法,亦是去宫门殿前石阶路苦跪负荆请罪么!”
“爹──”
“你给我闭嘴!”
康平王总算听明白前后因果,连猜带蒙,知道个大概。
“令朗真是用的一手颠倒是非黑白。”邵郁继续道:“不但出言顶撞湘安王,还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人拐去我的地盘意图杀之而后快。若不是我的鞭子够快,怕是现在大理寺就该有的忙了。康平王倒是说说,事情出在我的地盘,为自证清白,我倒是该不该管上一管!救上一救,另郎的鞭痕,倒是委不委屈!”
“爹──”
“你给我住口!”楚淞狠狠拂袖。
“阁主,在下替小儿道歉。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却连致歉的场面话楚淞都懒得再与楚岸虚与委蛇,草草直接抢门走了。
“爹,爹──等等我!我的脸怎么办!”
楚焺追在后面颇为狼狈,还在高高的门槛处狠狠被绊一次。
邵郁拿了鞭子直接出门。
“郁儿!别走!”楚岸紧走两步。
“王爷认错人了。”
邵郁缓缓回头,衣带飘飞,眼神却是冷漠到极致:“王爷还需找些说辞,为凤觞阁阁主出现在湘安王府圆话。”
楚岸一下子滞住。
“──向来招惹上凤觞阁就没好事。大家都传是招阴阁。”邵郁道:“流年不利,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爷还是躲远的好。像楚焺这般,费劲心思要找替罪羊,杀个人都要挑上凤觞阁的地界,并非鲜例。”
楚岸眼底有痛色。
“──最好永不相见。”
邵郁人已在门外,声音一如那枫叶一般,飘飘忽忽落进迎客厅。
楚岸僵立原地。
自以为心若顽石,终究人非草木。炊烟迷离,雨沐万物,春夏冬来,他本意沉醉不归去,十年也好,二十年亦好,三十年,哪怕一世,如此相思如酒醉花衣,都好。
江山多旖旎,都比不得她。
可谁叫他,又重新找回了她。
只可惜伊人犹在,多少回烟雨竹林西梦醒,染就的霜华脸竟变如此陌生。
为何少了相许?
又为何不能相许!
他找了她良久,不就是为了相许相守?
邵郁因何躲着他!
到底是因为凤觞阁声明狼藉无法全身而退,还是时日良久,邵郁不再如当初那般信任他?
楚岸整理衣襟,正正头冠,施施然出了厅门,策马。
驶去凤觞阁。
答案只有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