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说相声的,他觉得说相声苦,不肯让我接他的班,一心一意供我念书,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他觉得我们工业落后,希望我能学理工科,以后成为一名工程师,我才报了南开大学的机械系。”
“那现在为何对社会学感兴趣了呢?”
“我到长沙之后,去南岳分校找同学玩,跟着他们上了几节陈达老师的课,他讲课深入浅出,就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得津津有味。慢慢地我才意识到,跟冷冰冰的机械相比,我更喜欢有血有肉的人,我从小在人堆儿里长大,说相声的、唱京戏的、卖鸭梨的,人人都包裹我,我喜欢人身上的热乎气儿,人聚在一起便成了社会,我想研究这里面儿的学问。”
“我批准了。”
胡承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被批准了,正发愣的时候,只见梅校长拿出稿纸,将笔尖在墨水里沾了沾,快速地写了两张批复的条子,交给胡承荫。
“你拿着这张条子去教务处找潘光旦,他会帮你办理转系,以后你就是文学院历史社会学系的学生,可以天天听陈达的课了。”
“梅校长,真的太感谢您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培养人才就是需要不拘一格,学术自由方能实现学术繁荣,你们年轻人在学术上走点弯路很正常,好好学习,我期待着一位社会学家的诞生!”
离开校长办公室,胡承荫的脚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可爱,美好的明天已经在向他招手了。胡承荫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就直奔教务处。
走到教务处门口,胡承荫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到:
“进来。”
胡承荫推开门,见到办公室里坐着的人,直接傻了眼。
那人刚见到胡承荫便笑了出来。
“是你啊!还记得吗?咱们在‘甘长顺’碰见的时候,你还问我是不是生意人呢!哈哈哈哈哈……”
不用他提醒,胡承荫便认出他来,在长沙临大的时候“三剑客”跟牟光坦一道去“甘长顺”吃面,碰到了一位身形富态却腿脚不便的先生,胡承荫下意识便看向他的腿,结果一看可不得了。那先生右腿下面的裤管空空荡荡,一根假肢明晃晃地戳在墙角,胡承荫赶紧收回目光,以免失礼。
那富态的先生似乎是感应到胡承荫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解释道:
“不好意思,我这条腿的确是有碍观瞻,新学习开学,我这边的案头工作实在是多,坐着的时候还带着假腿十分不舒服,我便不拘小节了,你第一次见,见多了也便习惯了。”
先生洒脱自然的态度让胡承荫放松了不少,他把梅贻琦校长的条子放到桌上,轻声问道:
“请问您是……潘光旦先生吗?”
“哈哈哈哈,我以为你又要问我是不是生意人了,不好意思啊,没错,在下正是潘光旦!”
潘光旦拿起梅校长的条子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你要转到社会学系?”
“是文学院的历史社会学系。”
“这只是暂时的称谓,现在学术资源跟不上,历史和社会学便合并招生了,以后肯定是要拆开的。告诉你个秘密吧,我现在虽然暂代教务长一职,但我的本职工作却是社会学系的教授,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喽!一定要好好学,我的学分可不好拿哦!”
办好转系事宜,胡承荫的心彻底放下了,走到大街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究竟是怎样乐天和坚强的性格,才会对自己的残缺如此安之若素,甚至还能自我调侃?
胡承荫已经被潘光旦先生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