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年幼的苏染爬上冰冷的床榻，将那泛着眉臭气味的棉被往身上一盖，闭上了双眼。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可那床上的男孩却仿佛听不见一般，闭着眼眸，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似的。可站在一旁静静瞧着的苏染却清楚得紧，那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模样，至于为什么要装呢，大抵是因为那样的夜晚，太过凄清冰冷了，他不喜欢。只要睡着了，一觉醒来便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了，虽然白日里这里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可好歹还有那暖暖的阳光。所谓自欺欺人，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曾经的一切如同画卷般，在他面前一一展开，被其他皇子拳打脚踢的自己，冬日里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偷偷藏在花丛中观望着那位帝王同着其他皇子嬉戏，露出羡慕神情的自己，密密麻麻的，都是不堪回首的狼狈至极。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梦魇一般，在他大脑深处久久不肯散去。然后从大脑往内心最薄弱的地方侵蚀，击破了这么些年建造起来的城防，溃不成军。

忽然，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叫人听得有些不真切。

“苏染～”

“师兄！”

那声音可真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他拼命地在脑中回想，可是却怎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呢？

“苏染～”

“师兄！”

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从远方传来，带着焦急的模样。

明晃晃的月亮被突然出现的乌云遮去了大半截，让本就晦暗的世界更暗了些。寒风冷冷地吹着，吹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打了一个转儿又一个转儿，方才落在一片雪白的大地之上。

苏染就那样靠在一颗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被这纷纷扬扬落下的洁白雪花埋成了一个雪人。他的双眼睁的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中那坨明晃晃的月亮，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呼呼的风吹过，他竟也丝毫不觉得冷。

“师兄！”

“苏染～”

苏染是谁呢？他想。

忽然，一滴雨水从天空中落下，滴在了他的额头之上，不冷，竟还有些暖暖的。

“嘀嗒”，又是一滴。

下雨了吗？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明明没有啊，那这水滴又是怎么回事呢？少年抬头，碰了碰落在额头之上的水滴，湿湿的，暖暖的，还带着咸咸的海水味道。

海水味道？他怎么会知道海水味道呢？他去过海边吗？好像没有。

又好像去过。

“苏染～”

“师兄～”

声音再次传来，却比之前要清楚了许多，一男一女，依稀还能听出女子声音中带着的浅浅哭腔。

苏染、师兄……

少年开始陷入了沉思，苏染，他应当是认识这个人的吧，不然为什么总对这个名字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呢，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就是苏染似的。

苏染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苏染和他……

啊，对了，他就是苏染啊，是那个叫做楚羽的女子替他取的名字啊。那时候，他为了躲避兄长的追杀，逃到了枫梧山，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略带着清冷孤离的女子，于是装作重伤的模样，倒在了她必经的路途上。

后来，他才知道，她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归云宗北宗主。于是他将计就计，拜入她的门下，成为了她的弟子。

第一次见面时，她便唤他苏染，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叫自己这个名字，但她叫着，就也叫着了。

他们一起去了挺多地方，后来她又收了一个弟子，整日里闹渣渣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他很吵，也总是不认真做功课，但似乎从这位师弟来到了听雨阁后，整个听雨阁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似的，连一向不大爱笑的师父，脸上也常常挂了笑容。

他靠在银杏树旁，身子微微一抖，记忆渐渐从脑海深处苏醒，那有关归云宗，有关苏染的记忆。

下一秒，四周的宫墙楼阁，花草树木，顷刻间坍塌在地，化为一片虚无，而他也翻腾着坠入其中。剧烈的冲击将他从幻境中醒来，猛地睁开眼，便瞧见了焦急不已的两人。

见到醒转过来的苏染，叶淼淼和顾修立即收了原本正用力摇晃对方的力道，带着份破涕而笑的神情，道：

“师兄，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可吓死我和师父了。”

“苏染，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关心，苏染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勾起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道：“我没事。”

看着苏染云淡风轻的模样，顾修心内说不出的难受，“怎么会没事儿呢？你都不知道，你刚刚整个身体就像冰块似的冷，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当真没事儿。”望着这个同门师弟眼中的关心，苏染一向冰冷的心中忽的多了些暖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血雾早已消散殆尽，留下散乱的痕迹宣告着方才的战乱。

“对了，方才那个人呢？”猛然想起方才的乱斗，苏染询问道。

顾修摇了摇头，回道：“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