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起,雨雾缭绕。
窗外细密如银丝的雨雾笼罩着天地,一袭白衣的南烟闭眸躺在坐塌上撑着脑袋,细软乌丝垂至地上,
伴随着清闷的雨声,她竟轻声哼起了小调,
恍然间,她仿佛听到了战场的厮杀声,那样的壮烈,那样的雄浑,
万人厮杀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拿红缨长矛疾驰而来,所到之处死伤无数,
满地的血混着泥土,尸横遍野,他骑着高马像王一样睥睨天下,那样的他,她记得如此清晰。
以至于在弥留之际,她脑海里竟只有那副场景。
这时,门被打开了,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南烟缓缓睁开眼,看向进来那人,
一身青色朴素宫装的云秋端着药愣在那里,
即使是她跟了她这么多年,依然常被她的容貌惊艳,
那肌肤如脂,眉若轻烟,一袭白衣薄衫,细长丹凤双眸淡然超尘,带着几分清冷,带着几分散漫,气质孤高出尘,纯净的若天上谪仙,这样一副容颜即使已过了数十年依旧颜色犹存。
“又该喝药了?”南烟半垂眸目光落在那药碗上,声音细弱轻缓,
云秋回过神,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叹息道:“主子,为了你身体着想,这药还是按时喝了为好。”
“喝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人世数载我已然活够了,没有留恋了。”南烟挥了挥手,示意她端下去吧,
“主子!”云秋的声音有些哑,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眼角微红着垂下了头,
自从那日与何致鹤见了面,主子便一病不起,不过几日便是气若游丝了,她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她明白主子是真的对这世间没有留恋了,
鼻尖有些泛酸,云秋将药碗放下,转身便要走,
“云秋。”南烟叫住了她,“你来,今日我们主仆俩好好说说话。”
“嗯。”云秋的声音有些闷,缓步走到塌前蹲在她身前,垂着的双眸有了湿意,
南烟无力地抬着眼眸打量着她,那一头黑丝隐隐有了白,她抬手抚上那根白发,喃喃道:“你与我主仆竟已三十年了啊。”
“是啊,三十年了。”
两人神色皆恍然着,目光所及仿佛是那年相遇的场景,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你被奴贩当街殴打,你的小弟被殴打致死,你为了反抗拿起摊位上的刀就朝那人砍去,那不要命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南烟缓缓说着,想起当年的场景,嘴角竟掀起了淡淡的苦笑,“若是当年我早一点遇到你,救下你的弟弟,也不至于你这些年来这么愧疚。”
她缓缓收回手,目光飘向窗外,那细密冰凉的雨丝仿佛落在了她的心里,让她整个人都感到了凉意。
“若说起愧疚,我更为愧疚的是,让主子你遇到了何致鹤,如果当时在清凉寺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一定不会让他接近你,半步都不让!”云秋抬眼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喉间苦涩极了,
她本天间翱翔的凤凰,就该飞上九天受万人敬仰朝贺,可悲的是一卑鄙之人竟以爱之名拔了她的羽毛,毁了她的一生!
“罢了。”南烟从雨雾中回眸,释怀一笑,“那日我与他说的很清楚了,我与他之间全是错误,我已祝他与林芝菡白头偕老,过去的便放下吧。”
“主子,他做的那些事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吗?!他连畜牲都不如!!”云秋情绪突然激动,声音颤抖着仿佛带着漫天的恨意,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极力克制着情绪,
她不甘心让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安度余生,如果主子有什么意外,她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这时一只柔荑般的手抚上了她的手,带着平和纯净的气息浸润着她,
“云秋,放下吧,好好活着。”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清淡如水,一个深沉如潭,
“我放不下!”
说罢,云秋站起身,闷声不发一语地将软裯盖在她身上,缓步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拨了拨香炉的灰,细致地做完一切便离开了。
南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一叹,随后便昏睡了过去。
三日后,曾名动天下的绝世舞姬南烟于皇宫离世,圣上亲自为其办丧礼,还大赦天下,一时间人们又议论起了这位传奇女子的一生,
八岁入教坊,十三岁名动天下,十五岁随战神卫彧出征敌国,以战舞助军,令士气大振一举破敌,至此绝世舞姬的名号传遍天下,
三年后战神卫彧战死,大周王朝自此再无悍将,她二十岁时先帝薨,幼帝登基,这时敌军压境,礼部尚书何致鹤携百官谏言将舞姬南烟送去敌国以求和,
后来,绝世舞姬的名号便淡出了众人视野,谁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直到她死去才知道她原来早被圣上秘密接回了大周。
崇明十五年,绝世舞姬南烟死后第三年,圣上追封她为安平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