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祁王府住下,景笑天的生活就完全变了,青禾每天把她打扮得赏心悦目,好吃好喝伺候着,白天晒太阳,晚上数星星,好不逍遥自在,尤其是秋水苑内有一口汤池,据说是祁王专门为安宁郡主疗养身子打造的,从数十丈的地下深处引的温泉水,水温不热不凉刚刚好,景笑天最是欢喜,每天都要去泡上一个时辰。
这样似乎也挺好,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打打杀杀。景笑天鞠了一捧水从头顶慢慢淋下来,突然她意识到自己的斗志正在逐渐消磨,赶紧在自己的手臂上使劲拧了一把,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堂堂青玉堂大师姐怎么如此没出息!
“师父,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青禾一脸诧异,自己才剥了不到一半的核桃壳,之前师父泡汤的功夫她都能把一篮子核桃剥完,“还是我剥得太慢了?”
“剩下的不用剥了。”景笑天抓起两瓣核桃仁,放进嘴里,微微皱了皱眉,自从青禾告诉她安宁郡主最爱吃核桃,她便每天都让青禾给她剥一篮子,不过她吃下得并不多,核桃仁的苦涩她有些不习惯。好在安宁没什么其它特殊的嗜好,景笑天也不用去刻意模仿。“你不是想学功夫吗?今天为师就教你几招。”
“好,那我要准备些什么?”青禾有点小激动。
“你不是给我做了一些识字的纸牌吗?把它们挂到外面去。”景笑天倚在门边,指了指屋外那根晾晒衣物的长绳。
“闹半天,是要我教你啊。”青禾小声嘀咕着,却也不敢怠慢,把一摞三寸见方的字牌用线穿好,一张一张在绳上挂好,“师父,这样行吗?”
“可以了。”景笑天提起桌上的小篮子,走了出来。
“师父,你这是?”青禾不知道景笑天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师父我行走江湖,简单的字还是认识几个的。”景笑天笑笑,“这第一个字是人,第二个字是天,第三个字是从,”景笑天边说着边往后退,退到离字牌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不如这样,你说一个字,我就用核桃投掷那张纸牌。”
青禾将信将疑,念出一个字:“老。”
景笑天右手拿起一枚核桃,指尖稍稍用力,核桃便从手中飞了出去,青禾一眨眼,只见“老”字牌上已经躺在了地上,上面的丝线已然断开。
青禾两眼圆睁,又念道:“来。”
“来”字牌应声落地。
“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情老易悲难诉。”景笑天朗声念道。
“郡主!你戏弄我!”青禾回过味儿来,顿时又羞又气。
“好青禾,不生气。”景笑天捏碎一枚核桃,递给青禾,“来,补补脑子。”
青禾鼓起腮帮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想起来这么两句老气横秋的诗?”
青禾被问得有些难为情,小脸微红:“我在王爷的书房见过这幅字,觉得这些字都不太难,便想着写下来教郡主您了。”
也是,虽贵为王爷,却无法留住妻女,想来祁王心中也是藏了许多悲苦。“好了,不逗你了。”景笑天用指尖点了一下青禾的脑门,“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用核桃命中那些字牌?”
“我?”青禾迟疑着拿起一枚核桃,眯起一只眼睛,又往前走了几步,砸中了“问”字牌。
“还不错。”景笑天点点头,“手势有点问题,力道也还差了一点儿。”她把青禾拉回来,握住青禾的右手,“这第一个徒儿,我就手把手来教吧。不要心急,咱们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打中字牌就行,第二步便要穿透字牌,第三步嘛,”景笑天望着地上的字牌,“得这样。”
这青禾还算有灵性,两天下来,已经学有小成,能往纸牌上命中半数,小丫头揉揉有些酸胀的胳膊,一脸兴奋又有些期待地问:“师父,你说我是不是个武学奇才?”
景笑天眉眼含笑,毫不谦虚地说:“那得看是谁来教,当然你资质也不差,要不,过了这段时间,你跟我走好了,去江湖上闯荡闯荡,顺便长长见识。”
“那还是算了吧。”青禾可从没想过要离开祁王府。
“也罢。呆在祁王府,对你也好。”看着青禾一下变得失落,景笑天心里突然有些异样,“你也去汤池里泡一会儿吧,胳膊会好受一些。”
“那怎么行,那可是郡主的汤池!”青禾连连摇头。
“我不是也泡了吗?”
“你也是郡主。”
“让你泡你就泡,别废话,你这徒弟还想不想当了?”景笑天不耐烦地说。
“我去,我这就去。”青禾麻溜地跑出去。
算算时间,后天祁母就该回府了,即将在一个曾经的皇妃面前,假冒她的孙女,景笑天的心里难免有些许紧张,但她也想好了对策,实在不行就装傻充愣扮柔弱,不就是一个病秧子郡主嘛!景笑天躺在床上,盯着帷幔上的刺绣发起了呆,渐渐睡意袭来。
第二天下午,秦焕备好马车,带上几个随从,便直奔慈恩寺去了。
“师父,要不我带你去老夫人的住处看看?”青禾见景笑天百无聊奈,便想给她找点事儿做。
“我去看合适吗?”其实景笑天也想知道祁母的房间究竟是什么样,以免自己到时候不小心露了馅,但又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外人,去祁母的房间过于唐突。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现在是老夫人名正言顺的亲孙女,再说王爷也吩咐过了,这府里上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谁也不会拦着。只要——”
“只要不出府。”景笑天接过话,“好,叫上荀觅,一起去老夫人的住处看看吧。”
提起荀觅,景笑天想到除了第一天自己被青禾扮成安宁郡主的时候,这位处处长在她的审美点上的少年郎竟然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也基本上没和她说过话,真是有些不甘心。
从秋水苑出来,穿过中心花园,再往北经过一条翠竹掩映的小径,便到了祁母的住处——清心居,这是一处格外静谧的小院,院内种着几颗西府海棠,还有一颗结满了青梨的梨树,从正厅进去,左侧是一个佛堂,供奉着释迦牟尼铜像,灰褐色的香案上放着一碗清水,香炉里燃着三注清香,右侧是祁母的卧房,陈设极为简约,一床一柜一案,不染纤尘,繁华落尽。正厅墙壁中央,挂着一幅工笔山水画,静穆空潆,下方是一张雕花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的花架上两株墨兰郁郁葱葱,含苞待放,静待主人归来。
昔日皇妃的住处与景笑天所想相差甚远,她在屋内转了两圈,感觉索然无味,就走出了正厅,看见青禾采了一个蒲公英花球拿在手上,正在纠结要不要吹散,荀觅一如往常的冷峻,站在梨树下,仰着头若有所思。
“荀侍卫是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吗?”景笑天打趣道,突然一阵风吹过来,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仔细分辨,景笑天发现铃声竟是从梨树上传来,她走过去数了数,这颗梨树上竟然挂了十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铃铛,但很明显它们不是同一时间挂上去的,因为其中几个用来挂铃铛的铜线已经深深嵌在了树枝里。
“咱们要不要把这些铃铛摘下来,我担心会吵到老夫人休息。”青禾摇摆着光秃秃的蒲公英杆儿,煞有介事地说。
“这颗梨树,是我进王府时老夫人陪我一起种下的,第一个铃铛,也是那时挂上的,以后每过一年,老夫人便为我在上面挂一个铃铛。这两年老夫人不在,我就自己把铃铛挂上了。”荀觅突然开口,还一下说了这么多,景笑天有点反应不过来,青禾也愣住了。
十一年前就入了祁王府?祁母还跟他这么亲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荀觅有什么特别的身世?难不成他是祁王的私生子?那他岂不就是安宁郡主的哥哥或是弟弟?景笑天心里一沉。
三人静默无语,出了清心居,景笑天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