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潇儿从息茉处得知勾吾夫人身怀有孕,惊诧之余感念她对息族的恩德,决定前去行宫探望。马车行至宫门转角,恰见季子从辇舆下来,腹部微微隆起,不似从前般纤细,数位宫女精心服侍着。息潇儿脑海显现出茶楼前那风致轩朗的温雅公子,无法同现前风姿绰约的尊贵夫人联系在一起,仍然没觉得他与她是同一个人。息潇儿眼角泛酸,朦胧中,那抹丽影在侍女前呼后拥中消失在行宫之内。
息潇儿吩咐息毓返回。
“小姐,您不见勾吾夫人了吗?”秋儿不安地问:“您准备这么多东西,当真不去吗?”
“勾吾夫人身分尊贵,又是头胎,自有管事负责饮食起居,再说,行宫什么都不缺。回去吧!”息潇儿平淡地道。
“是。”
期思行宫,夜晚增添了凉意,季子穿着月色素绢寝衣,披着浅紫金锦缎外衣斜靠在榻上。即便她着宽松衣物,亦遮盖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日常起床、翻身,开始变得笨拙。
夫差拥着季子,手搭在她腹部,轻轻抚着。看着日渐圆润的肚子,二人十分期待。“再过五个多月,就能见到咱们的孩子啦!”夫差欢喜道。
季子见他高兴又紧张的神态,逗趣道:“跟孩子说说话,让他早些认识你!”
“说就说。”夫差果真低下头,轻贴着季子肚皮:“孩子,我是爹爹,听得到吗?”说完,他紧紧盯着肚子,看动静。季子的小腹一如寻常,没什么变化。夫差假意抱屈道:“不理我!”
季子被他的举动逗笑,她手抚着肚子,安哄道:“宝贝,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你的爹爹。他呀,可厉害啦,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以后呀,爹娘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好不好?”
话音刚落,肚皮忽然动了一下。季子惊喜不已:“动了,动了!夫君你看,他听到我说的话!”
夫差十分惊讶,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肚子又动了两下,他高兴得摸季子腹部的手微微颤动,满心欢喜地对孩子说了许多话。直到季子困意袭来,夫差才依依不舍地停下,小心扶她躺下睡觉。季子有孕后,晚上沾枕就睡。这不,才片刻工夫,她已经睡得香甜。夫差深怕压着肚子,每每在她熟睡后,特意离她远一些。
夫差与季子酣眠正安,突然,传来慌张的声音:“快来人啊,不好啦,着火啦!”紧接着一阵嘈杂。夫差久在军营,很快就猜测出怎么回事。
季子被暄闹声惊醒,她看到夫差飞快地起身穿衣,惊慌地问:“出了什么事?”
夫差见季子神色紧张,忙轻拍季子安慰道:“有我在,别怕!等下我去看看,你乖乖呆在行宫。寝殿外,我会加派人手,切记不要外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季子匆匆点了点头。
夫差顾不上多嘱咐,旋即向外走。“吱呀。”开门声此刻落在季子耳里,格外刺耳。“夫君小心!”季子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夫差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她,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大步离去。季子透过窗户,看见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来回走动的人影。很快,青洛、婧云急匆匆赶来,进屋陪伴她。季子担忧地问:“外头怎么了?”
青洛给她披上衣服,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楚人故意寻衅罢了。有将士们在,夫人不必挂怀!”
季子心系夫差,愁眉不展。青洛帮她掖了掖被角道:“夫人,殿下久经沙场,区区几个楚兵,耐何他不得!您如今不能忧思,就当是为了腹中的小公子,躺下安睡吧!”
婧云倒了杯热水,递到季子跟前道:“夫人,喝口水,压压惊!”
季子无心品饮,只稍稍抿了一口,就搁放于盘中。
窗外,井察子赶到,他告诉公主,简素将军已经整军,让她什么都不要担心。
夫差来到大账,将士们穿戴着铠甲集结于账前。“怎么回事?”夫差冷着脸严厉地问道。
“回殿下,楚军卑鄙无耻,乘黑夜偷袭,意欲焚烧粮草。好在巡逻的将士反应敏锐,刚着火就上前扑救,只损失几袋粮米。”简素回道,他亦是一身戎装,准备随时出击。
“弟兄们,一年前,楚军被大家打得像缩头乌龟,一直不敢出来。此次若不给他们颜色瞧瞧,日后定隔三差五地来寻衅。歇了这么久时间,该练练手了!”夫差冷峻地说道。
“消灭他们!消灭他们!”兵士举戈齐呼,激昂的誓言,澎湃在漆黑夜空。
“取披挂!”兵士奉上夫差的铠甲,叔雍送来他的佩剑。夫差穿上银铠,戴上银盔,立即变成令敌闻风丧胆的威猛铁将。夫差拔剑高呼:“出发!”
战马嘶,吴勾出!兵将们快速整然有序地出营,成夜战队形向前挺进。黑夜中,火把照亮了夜空,又渐次变成星星点点的火光,直至消失。营地的激荡,传到行宫寝殿时,渐趋成嘈杂的暄哗。随着火光的消失,又安静了。所不同的是,透过窗户,军营不再是漆黑一团,而是透着亮光。那是留守警戒的将士,彻夜严阵以待。
夜色又归于寂静,季子却无比清醒。从前,夫差行军打仗,她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再激烈的战事,传到姑苏,也只有信帛上的三言两语!再深浓的狼烟,亦消弥于重重叠叠的的山水之中。现在,她与他,在同一处,对他的险境感同身受。季子能清晰地感受到,充斥着血淋淋腥味的坡地,夫君游走生死之间,敌人的长矛密藏于各个角落,随时等候着他。她甚至感觉夫差若躲不开密密麻麻的矛戈,扎进心头时凄厉的痛。
“啊!”季子害怕得尖叫!一想到夫差身处险境,她惊恐不安,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婧云急忙抱住她,急急安慰道:“公主,别怕!有奴婢呢,谁敢伤害您,奴婢同他拼命!”婧云带着哭腔喊道。她见季子惊惧,对楚军恨得咬牙切齿!
井察子着急,可他是男人,进不得寝殿,只能干着急。他不停地宽慰公主不要多想,放松心情,太子久经沙场,应对楚军,绰绰有余。
“夫人,去年同楚军交战,那么大的阵仗,殿下都能安然无恙。今晚几个喽罗,更伤不了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夫人早些歇息。您看,过三更了,您不累,肚子里的小公子还要休息呢!您说是不是?”青洛心思细密,她一眼就看出夫人在担心太子的安危。
“是啊,夫人,快躺下睡吧。奴婢在这守着,一有消息,就唤醒您!”婧云也劝道。
季子心系孩子,勉强躺下,她努力不去想夫差与敌交战的情境。虽然包裹在柔软的衾被里,季子却毫无睡意。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些入睡,可依然清醒。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季子索性睁着眼,侧卧盯着窗户,一直一直,静静地观着。
井察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前院,寝殿里由婧云与青洛陪着。婧云到底心思年纪小,忙了半宿,早困了。青洛守到后半夜,挨不住困乏,悄悄查看了夫人,见她睡得踏实,放了心,睡意困顿,遂靠在榻边,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夫差和将士们仍迟迟未归。季子见天蒙蒙亮,决定起身。她不想惊醒熟睡的婧云与青洛,小心翼翼的避开。井察子听到动静,急忙询问。季子说睡醒了。井察子急忙唤青洛,青洛睡梦中惊醒,见到披衣的季子,惊诧地问:“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躺着难受。”季子轻叹道。
“夫人稍待,奴婢侍候您更衣!”青洛取来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服侍季子穿上。又命人端来热汤,给季子洗漱。这一来,婧云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什么时辰了?”
“快清醒清醒,给夫人做早膳去!”青洛连忙吩咐。
“哦。”婧云懒洋洋地应道,她哈欠连连,迷糊着往屋外走。
“昨晚折腾一宿,真是难为大家了。”季子道。
“这不算什么,奴婢们都做惯了。从前,府里年节上,整夜整夜的忙碌呢。”微笑道。青洛又从衣柜中取来披风,给季子系上:“虽说是十月小阳春,晨起寒气还是颇重,夫人可不能着凉。”
季子很满意她的周到,收拾妥贴后,天已大亮。婧云提来膳盒,里面季子平常爱吃的小粥、三鲜水晶饺、赤豆蜜蒸糕和几盘腌制小菜。
婧云一一摆放在桌面,道:“夫人,趁热吃,一会儿就凉了。”
季子坐在桌前,对着丰富的早膳,毫无食欲,举起的银筷,屡屡停在盘碟前。季子放下银筷道:“吃不下。”
青洛端起米粥,道:“夫人,您如今是一人食,两人补!再不想吃,也要咽下几口。这米粥是用咱们从姑苏带来的瓦罐炖的,香浓可口,您尝一口!”说完,用银勺盛了一小勺,像喂小孩子般送到季子嘴边。季子撇不开她的好意,勉强吞下。
婧云心领神会,夹起一块蒸糕,说道:“夫人,这是奴婢新想到的点子,里面加了槐花蜜,您尝尝好不好吃?”婧云十分期待地望着她,季子只好慢慢地将它放入口中。吃着吃着,如同嚼蜡,分辨不出是何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