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膀,笑了出来:“怎么?你还打算为了这个跟小沐姐绝交?”
穆念慈终究还是个孩子,对时沐又依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逐渐缓和过来。时沐姐要是真不喜欢哥,只能算他倒霉了。
自从母亲死后,时沐待她百般好,早已如同血肉骨亲。穆棱毕竟是个男人,她要是有什么心里话,都会跟时沐讲。
她习惯性坐在时沐右边,轻挽着她的胳膊,问:“小沐姐,你不喜欢我哥,那你有其他喜欢的人?”
时沐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思及穆棱,手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孩子,管得真多!”
穆念慈捂着额头叫,却不生气,剥开糖葫芦的包装纸开始吃起来。
红色糖水黏到了头发,时沐无奈拿出卫生纸帮她擦着。穆念慈现在是一头黑长发,又亮又直,生的漂亮,和穆棱一样般的大眼睛,像是雪地里的松茸。哪像第一次见到她时,一头脏辫,打扮新颖别致,和现在文静安静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受时沐的影响,连穿衣风格都渐渐与她相似。更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女孩子了。
只是喜好依旧没怎么变,好像生来喜欢滑板、极限运动一样。对此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与热情。在空闲时间,穆念慈参加过许多俱乐部的比赛,还邀请时沐和穆棱去看过。时沐看着那样漂亮娇小的女孩子在滑板上做出各种酷炫高难度的动作时,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穆棱总是反对,不支持她玩这些。可时沐知道,他只是担心穆念慈的安全。可是说话又带着口直心快的大男子主义,最后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时沐心疼穆念慈,更是怜惜,把她当做亲妹妹。她说:“念慈,这段时间一切都还好吧。我回来都没来得及先看看你。生活上学习上有困难吗?有的话就跟小沐姐直说。”
穆念慈先是摇头,又想起来什么,犹豫了半响,低低开口:“小沐姐,马上就是妈妈的忌日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时沐一顿。
“可是我哥肯定不让”
穆念慈没把握,这么多年,穆棱的心结还没打开。
当年穆家的公司在上升关键时期被举报非法集资,穆父与东南亚的人做生意,对方的资金来路不明。穆父却存侥幸心理打算甩手做笔大的,没想到一夜之间,穆家全部资金被冻结,穆父响当入狱,穆母不堪债务与绯言,一心求死,自杀身亡。
辉煌与堕败,仅在一夜之间。
除了穆母为兄妹俩偷偷留的几十万,他们什么都没有了。穆棱身心俱疲,带着年幼的穆念慈转身向平日里受尽穆家好处与恩惠的亲戚家帮忙,可迎来的,只是白眼与嫌弃。生怕引火上身。
他们也是那时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好时,巴不得往你身上贴等你跌入谷低,都开始死命甩开跟你的一切联系。
时沐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看着穆念慈望着自己背怮的眼神,问:“念慈,你想他们吗?”
一提及这个话题,穆念慈眼眶瞬间红了,极大的痛苦悲伤涌出眼眶。
她点着头,哭声哽咽。
想,怎么不想?但是不敢想。
人人都说妈妈是个懦弱的女人,要是对两个孩子存了起码一丁点的不舍,也不会选择死去,独自扔下他们兄妹俩面对她自己都无力面对的惨淡人间。
“小沐姐,这糖葫芦,真酸。”女孩拿着快要融化的糖葫芦,笑着擦着不停往外冒的眼泪。
时沐却像一颗酸子卡在喉咙,慢慢将女孩搂紧怀里,声音轻柔温和极了:“傻瓜,想哭就哭嘛。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你还小,不需要坚强,知道吗。”
时沐最怕看到的,就是看到别人披上冷硬的盔甲,好像自己便从此无坚不摧的模样。
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这种奇怪的共情简直让她难受哽丧到不能呼吸。
“念慈,回去看看吧。”她说,“小沐姐陪着你。”
“是该放下过去了。”
这天,姐妹俩坐在玻璃窗内的烤肉店里,喝着啤酒,大快朵颐。
店里有正做开业大酬宾,一顿烤肉送一箱酒。两人开了一罐又一罐,转眼半箱酒竟然被两人喝完了,桌边都是空罐子。
时沐抢过穆念慈手中才打开送到嘴边的玻璃瓶:“不行,你不能喝了。”
穆念慈甩开:“为什么?你都能喝为什么我不能?”
时沐说:“听话,你还在读书,别把脑子喝坏了。”
“切!”穆念慈不顾她的阻止,灌下一大口,说,“我哥小时候跟言之庭哥他们进场躲着喝酒,也没看把脑子喝坏!”
时沐听完笑了:“他们还不笨啊,一个傻,一个没脑子!”
“说的你像很了解他们一样。”
时沐望着窗外心里头痛快。这些日子她总在遥想过去和未来,在老家的院子里,在那间漂亮的屋子里。言之庭和她欢笑说着什么,她站在其中,其实也分不清是在什么地方。
她心里头全是他的声音。小沐,等着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时沐却郑重拾起来。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他马上就要来找她了。他们会一起回到过去。
时沐脑袋晕乎乎的,有些醉了,心想着啤酒度数还挺高。
她脱了外套,挽起袖子,跟穆念慈讲了许多许多。
她说自己生来没有爸爸妈妈,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她趴在桌上笑着说:“喂!穆念慈!你很幸运吧?起码被那几十年什么都不愁。有钱,有哥哥,有爸爸妈妈。可我一出生就被这世上本应最该爱我的两个人抛弃了!”
穆念慈也迷迷糊糊的,两颊绯红:“胡说八道!难道不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知晓了得到他会有多幸福美好,才会在失去之后更加痛苦吗?小沐姐,你知道的太少了!”
店里的其他顾客纷纷望向她们,看着两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心想八成是失恋了。
有大胆的男性盯着她们许久,起身过来找穆念慈要联系方式的。
穆念慈看着迷迷糊糊的,却在他们走到她身边时突然清醒,正直坐好,认真聆听着男人们的话,然后点出手机的二维码给他们扫,还能说一句:“帅哥,走好啊!”
时沐嘴里吃着肉,夹口生菜:“不公平!为什么不找我要?”
“小沐姐,这不明摆着我们老穆家基因好吗”穆念慈目光懵懂,头顶上一束光照在她脑袋上,嘴唇红润。喝了酒变得口无遮拦,嘴上更是不服输,“我哥长那么帅,你们学校多少女生为了追我哥找我帮忙的你知道吗?他能看上你就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妈的还不乐意”
“去你的穆念慈,谁叫你骂的脏话啊?一女孩能不能用语文明点!就该让他好好管管你……”
穆念慈手锤着木桌,哈哈大笑:“小沐姐,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拉着我哥出去吃面,当时我就心想这个女的长得也不好看,说话做事都老实无趣死了。我还问我哥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
时沐笑着抬头,脑袋晕乎乎的,一看手里的暗色包装瓶子,对着英文拼了好一会儿。不是啤酒,是鸡尾酒。
她乐了:“我早就知道你哥他不怀好心,对我图谋不轨了。我说穆念慈,你得意个什么劲?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要不是我始终坚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路见不平好公民,你还能在这跟我说话??”
“是是是,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
时沐摆手,松散的马尾中掉落几簇黑发,落在肩头:“欸!别谢我全家,没用!我全家也只剩我一个了。”
夜色漫地很深很远,像是上空飘浮的乳白色气体,淡淡消散。
蜉蝣斯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