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的怒火明明是因我而起,我那九五至尊的父亲却选择了用一条无辜的人命去平息它。
他传我进殿,却不同我说一句话,讲一个字,大抵就是在等章夫人进来,杀鸡儆猴,让我知道忤逆的下场。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纵是帝女又如何,肉躯凡体也不见得就比旁人耐杀几回。晋帝一个不痛快,看我不顺眼了,照杀不误。
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又奉旨进宫,恰在太常寺前撞见云琅,太常卿老头正拉着他想同他讲话。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太常卿早已活成个人精模样,嗅到空气里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立即便托辞走了。
少年着一身渥丹色朝服,身姿挺拔如松,烟云水汽也酿不出这样的容貌风骨。
他还是站的离我几步之遥,从容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想我应当要对他说些什么话,要问问他听到那宫女死去的消息,是否也如我一般翻来覆去,彻夜难眠;问问他夜里做梦,会不会梦见被鲜血淹没;问问他对于那宫女的死,有没有一点愧疚。
我张开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云琅被我耽误得太久,终于皱起眉头,冷冷道:“殿下有话要说么?”
“父皇将那宫女赐死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殿下,那不过是一个贱民。”
“云琅,那是一条性命,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他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我,许久,才轻轻说:“微臣不懂殿下在说些什么。”
“你其实是故意的。”我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少年是如此的可怕,心机简直深沉到令我畏惧的程度,“你知道放了那宫女会惹怒章夫人,知道恃宠而骄的章夫人会去向父亲告状,你也猜到了父亲会怎么安抚章夫人,对吧。”
“可是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云琅,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他微微一笑,真真是清风霁月一般的人儿。
“殿下说笑了,陛下的心思,微臣怎么会知道呢。”
从爹爹的口中,我得知了章夫人备受恩宠的缘由。章夫人原不姓章,姓云,名澜,乃是云中皇室的五公主。
因为年纪最小,母亲又早逝,云王非常溺爱这个小女儿,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几乎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
云澜十四岁那年,偷偷跟着进贡车队溜进晋国王宫,在后花园偶然得窥天颜,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然而没两年,已经吞并两国的晋王,开始不再满足于现状。晋国的军队在边界屡屡挑衅滋事,蠢蠢欲动。
云王的脑袋都要炸了,这厢人家对他的国土虎视眈眈图谋不轨,那厢他那不争气的女儿成天嚷嚷着和亲,要为了国家献身,把自己送出去给人家当媳妇儿。
他平生第一次对这个被自己惯到无法无天的女儿动怒,足足摔了三个琉璃盏,四个水晶杯,踢坏了五扇屏风,又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扇了五公主一巴掌,罚她禁足半个月。
他暴怒道:除非云中的山塌了,水尽了,云中所有的百姓都对大晋俯首称臣,否则这一辈子,只要寡人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绝不可能让你嫁给晋贼。
不成想竟然一语成谶。
云澜一向不是个听话的性子,又怎么肯乖乖待在公主府?自然要偷跑出去,见她想见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到的晋王宫。或许是有神仙相助,她不仅进了王宫,还见到了她的心上人。
她的爱慕从眼睛里流出来,流到年轻的帝王面前,也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晋帝利用她公主的身份,得到了许多军事机密,轻而易举就攻破了云中。
云中亡国以后,云澜就改了姓,化名章澜,晋帝为她安排了一个舞姬的身份,一舞惊鸿,色绝天下,顺理成章的得了宠,成为了如今的章夫人。
我感慨道:“我若是云王,恐怕现在已经气的诈尸了。”
我爹从善如流:“要是为父,就是诈尸也要跳起来把这个不孝的东西打死。”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爹又道:“思河,你进宫这两日,同大司农走的颇近。”
我头上浮出三个问号。
“宫里都传遍了,说是你对大司农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今早你特地把太常卿支开,就为了同大司农讲几句私密的情话。”
我难以置信道:“我同谁讲什么??”
我爹丝毫不会看眼色,耐心地重复道:“你同大司农,讲情话。”
“……”
在我的沉默中,我爹痛心疾首道:“为父一向只把你当作小孩子看待,不成想你今年也十六奔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芳心蠢动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向来缺心眼,眼光不怎么样,挑男人的眼光倒还毒辣。”
“为父瞧着云琅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仪表堂堂,文采斐然,小小年纪便一举中第,在朝中风评也很是不错,是个会为人处世的。”
“虽说你的相貌文采与他都不甚匹配,瞧着也不太登对,不过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仗着你公主的身份,或许可以将其他名门世家的小姐们压上一压。”
“你自己再努力一些,厚脸皮一些,或许将来有一日癞蛤蟆吃天鹅肉也未可知。”
我说:“爹爹,若我是只癞蛤蟆,那您就是只老癞蛤蟆。”
他想了想,回道:“你并非是我亲生的,我们并非同一品种。”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