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呆子!”一个板栗敲上我的脑壳,我爹恨铁不成钢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是丧锣?今日出榜,那分明是中举的锣声!”
“嚯!”我揉揉脑壳,小声嘀咕道,“我们县上还有这等才子么?我怎么从不曾听闻。”
“你对这些漠不关心,自然不曾听闻。”
“这么说,爹爹你落榜了?不过也是,你平日里总爱看些杂书,正经科考又派不上用场。”
“……话多。”
“那到底是谁家孩子中举了啊?就此出人头地,不得欢喜疯了。”
“为父也未曾见过,那一家平日甚少出门,近两年才在县上落脚,只知道中举的孩子姓云名琅,同你一般的年纪,双亲早逝,与兄长相依为命,其余一概不知。”
“啧,小小年纪便锋芒毕露、崭露头角,家中无人,没有背景,就是中举又如何?如此年少惊艳,光有才学,没有依仗,总是要被打击的。”
“住嘴,休得妄议!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我爹瞪我一眼,“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嘴巴刻毒如斯,小心折了福报!”
“我是女子,我又不是君子,为何要遵守君子假惺惺那套规矩?”
“还不住嘴吗?还是说,要为父家法伺候?”他脸上有些薄怒,声调微微上扬。
我见好就收,嘻嘻一笑道.:“好爹爹,我错了,莫要动气。我不在这儿讨嫌,碍你的眼。我出去兜兜,凑凑热闹,看看那少年郎是如何意气风发的模样。”
其实我对看热闹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今日歇业,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都怪一时嘴欠,气的我爹要动家法。待我爹气消,我便回去。
门口这条路还是泥路,尚未修缮,晴天尚可,遇上雨天极是难走,一脚进去,就是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这不,刚下过一场春雨。
我把裤管儿卷起来,拎着鞋赤脚进泥地,顺着锣声在小巷必经的拐弯处儿等着。
鉴于小巷里的泥地儿,大家都默契地堵在巷口,拐弯处只我一人,虽则双脚腌臜黏腻,倒也不必被挤成筛子。
远远地,只瞧见一顶深绿的轿子缓缓而来,那轿夫一个个膀圆臂粗,抬得贼稳。
我捂住耳朵,只听得前面伴着锣声远远一声怒喝:“无知小儿!还不避让?!冲撞了贵人你担当的起么?”
我退开两步,弯腰低头谄媚道:“贱民无意冲撞大人,只因大人神采闻名乡里,十分倾慕,故而难以自制,是以在此,略沾神气。”
按照惯常的流程,轿夫如此呵斥赶人过后,便不会再搭理我等小民。
谁知那轿子自远及近,倏然停下,随后锣声也止了,空气中一时充满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人生理念,我偷摸抬头,想趁人不备的时候瞟一眼。
自轿内探出一根纤长漂亮的指来,莹润如玉的指尖泛着微微的光,指节微微屈起,挑着深绿的轿帘越发显得白皙。
我将头再抬起一些,刚模糊看见一个下巴的轮廓,耳边又炸开一声惊天雷:“尔胆敢偷窥?!”
我连忙将头埋下,小心翼翼讨好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大人英俊非凡、器宇轩昂,小民一时昏头罢了。”
轿内人呵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不曾看到我的脸,如何知道我生的英俊非凡、器宇轩昂?”
他这明显是故意刁难,想看我吃瘪。
我清清嗓子,道:“小民虽未看清大人的长相,却能感受到大人的贵气,乃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之气。因沾此贵气,小人通体舒适,百病全消也。大人有此贵气,自然处处卓越非常,又怎会差呢。”
他若否认我所言,便是否认自己的才华,便是否认自己未来的仕途。
那人略微停顿,不咸不淡道:“嘴巴倒甜。”
“小人不敢妄言,不过是将事实道出罢了。”
那人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真诚道:“彼姓苏,名富贵。”
那人忽而冷淡下来,将帘子放下,道:“油嘴滑舌之辈,坏我兴致。”
谁人不爱听好听话呢?偏此人独特,不仅不欢喜,还要骂我油嘴滑舌,委实难伺候。
我摸了把额上的冷汗,松了口气。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活了十四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人,佛祖保佑,以后再也不要遇见。
乍一低头,完蛋。
他奶奶的,刚刚一紧张,不小心把自己的玉扯掉了。
那玉固然不值钱,只是是我爹的宝贝疙瘩,最最稀罕,我丢了它都不能丢。因这一层缘故,我不得不徒手刨泥,拯救我那深陷泥潭的玉宝贝。
待挖到的时候,玉已成了“泥玉”,人也已然成了“泥人”。
我心中郁结十分,朝轿子消失的方向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老子去他母亲的贵人,今天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