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向顾清宴,叶弯弯不由紧紧抿唇。
他醒着时,似乎总要处理很多事务,眉间思虑重重。而此刻,他双眸闭合,生来微勾的唇角似挂着笑意,如稚儿般纯净无害,极易软人心肠。
但俊美的五官,温润的姿态,并不能掩饰他糟糕的状况。
赤日炎炎,叶弯弯仅是站在他身旁,都能感受到一阵沁骨凉意。
卸了斧子握在手中,她也不敢离太远,快速走向靠岸的小灌木丛,砍了些干枯杂枝抱回来。
在酷暑天里烤火,叫人瞧见,许是要骂有病。
但叶弯弯不仅燃起火堆,还将顾清宴抱了过去。见他身上隐隐有薄冰覆盖,胡乱解了外衣烤干,再潦草给他披上。
顶着烈日添柴火,冒着寒气试鼻息。
冰火两重天。
这话此时用来形容叶弯弯,再生动不过了。
在她揩袖擦着脑门如雨大汗,嘟嘟囔囔抱怨老天爷太燥时,顾清宴正被困冰冷的记忆。
那是隆冬的一方池水。
五六岁的他沉入水底,寒冷蚀骨,拼命想游上岸,心脏却如遭虫蚁噬咬,如万千细针扎刺,疼痛的让人难以呼吸。
他失去气力,无法挣扎。冰冷的池水淹没着他,吞噬着他。小小的人儿,第一次发觉,水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意识混沌,梦境开始出现诡异的重合。
那是一片海域,已被外界送了诨名“阎王顾”的他,再次沉入水底。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一只小小的,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他。危机丛生的暗礁下,来势汹涌的鱼群,其卷而来的漩涡……
不管有多难,那手,从没放开他。
年幼的他,看着这一切,似乎笑了笑。
但随着那个浪头打来,年幼的他,成熟的他,同时一慌。
恐惧涌上心头。
不得其法的挣扎。
渐渐涌至鼻腔的海水。
好像不管怎么重来,不管经历多少。惧水,已变成他的本能。
海水争先抢后要吞没他,一切,将归于黑暗。
一双惊慌的杏眸,却忽的划过顾清宴脑海。
这是急流奔涌、冲散二人之际,叶弯弯留给他的最后画面。
心底蓦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她眼前。
他若这般死了……
小姑娘会哭,会自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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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宴悠然转醒,被日光照的睁不了眼。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延之哥哥,你醒了?”
是叶弯弯。
顾清宴缓缓亮起双眸,却见那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眼下堪比关公。
目之所及,是浅滩,是烈阳,是熊熊火堆。
他伸出手,刚好碰到她凑过来的脸。
果然,滚烫一片。
热出来的。
想想也明白,她在这种天气烧着大火,只能是他寒疾复发的缘故了。
顾清宴皱了皱眉头,“弯弯,你找到我多久了?”
叶弯弯也不太确定,她忙着砍树给他人工升温呢,“…大概有、两三个时辰?”
反正近点儿的灌木丛,差不多都被她给砍光了,烧没了。以她的速度,两三个时辰是没跑了。
顾清宴难以抑制的心疼。
也就是说,她曝晒了近三个时辰。只为维持这个火堆。
顾清宴绷直了唇,“我吓到你了是吗?”
“倒也没有,就是有些担心。”
叶弯弯撸了一把头发,并不怎么想回忆自己软脚虾的糗态,转而问他,“延之哥哥你现在怎么样,还冷不冷?”
顾清宴坐在火堆旁,感受不到丝毫热意,心脏尚且残留着噬咬的余痛。
他面色不显,微微笑道,“多亏弯弯你,已经好很多了。”
叶弯弯刚想说点什么,肚子抢先回应道,“咕~”
“咕~噜~~噜”
接二连三,不安分地叫嚣着。
顾清宴见她掩耳盗铃般,胖乎乎的掌心捂住肚子,一时啼笑皆非。心里却生出些许歉疚,“弯弯,你不用再守着我了。去寻些吃的,别饿着。”
“你刚醒,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吗?”叶弯弯问出口,随即自个儿先摇了头,“我过会儿再去,也不差这点工夫。”
“可我有点饿了,”顾清宴故意揉了揉腹部,又摸出暴雨梨花道,“放心去吧,我有弯弯你送的暗器。”
叶弯弯想了想,这么久没看见什么人,短时间应该不会有刺客再追来。
至于飞禽猛兽,暴雨梨花使起来不要太大材小用。
确实还算安全。
她扛起斧子,往树林里走,“我去给你抓只野鸡补补,很快回来。”
顾清宴点了下头,静静看着叶弯弯走远,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
直至这时,他才终于忍不住露出痛楚之色,躬身抓住了心口。
蛊虫游走体内。
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寿命。
补什么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