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几回,顾明浩终于听出来了——这笨女人似乎只会这三句法语。她反反复复念叨的只有这三句话!而这三句话显然又是她练习过无数次的,语速语调还有发音都一致的堪称诡异。
“我就是Anjou先生。”顾明浩用法语答她。
他决定改换策略。眼前是个执拗的女人,对付执拗的女人只有满足她们的执念才能驱使她们。
安悦儿原本被搅扰得慌乱破碎的情绪又渐渐平静下来,她略带质疑地怔怔看着顾明浩。
“因为我还约了别人。不确定你就是我约的人……其中之一,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那么先说说你的事罢?我还约了别人。所以……很赶时间。”顾明浩发觉自己竟也说些重复的话!
安悦儿又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度量这件事的可信度,就在顾明浩几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终于抓起身边的那只大的像面口袋似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只文件夹,递给顾明浩。
顾明浩强撑耐心打开看了——首页是一篇电邮的打印稿,上面以最简单的法文讲明了约会的时间、地点,以及所要商谈的事情。
时间地点诚如安悦儿所说:正是今天下午三点钟在澜诺咖啡。
而要商谈的事情在顾明浩看来就有点荒唐可笑了!
原来那位发出邀约的安茹先生向这位愚不可及的安悦儿小姐做出了承诺,说是可以帮她参展一家叫做卓爵画廊所承办的一场所谓的“国际新秀星空画展”。信中用极其温柔和善的措辞要求安悦儿小姐带上她自己的绘画作品及“适当的报酬”,到澜诺咖啡见面商谈!
在电邮的附件里还一并附着关于卓爵画廊及他们所承办的那场画展的简介,也被安悦儿小姐打印出来了,而那篇文稿用词之浮夸、语意之吹捧,看得顾明浩都禁不住要嗤之以鼻。
在见惯风云的顾家二少看来,这封电邮分明就是一场骗局!甚么叫做“适当的报酬”?那位安茹先生只怕是位骗财骗色的江湖老手!专挑这种利益熏心又急于出人头地的蠢学生下手!
他这样想时,安悦儿刚好从她的面口袋里拿出了“适当的报酬”。那是一只陈旧的小铁盒,就是那种装过糖果的包装盒,大约巴掌大小,上面的花纹大部分都已退色。
她把它推到顾明浩近前,打开了盒盖,里面装的是各种面额的法郎钞票,甚至还有一堆硬币,“这个……是我全部的积蓄了。虽然不多,但真的是全部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的画能卖出去,我可以再分三……三成给你。”她向他伸了三根手指,以示承诺。
郑铎一旁看着好悬笑出声来——堂堂顾氏财团的二少爷可是缺她那几个零花钱买酒呢!
顾明浩则斜眼觑着她那比成OK的手势,不知哪来的兴致竟多问了一句,“只有三成?”
安悦儿怔了怔,目光里又透出慌乱无措,她收回了手指,低头踌躇着,看上去很伤脑筋的样子,“嗯……如果可以卖出更多,我也可以分你更多,比如……比如十分之……十分之……”
她在桌子下面摆弄着手指,虽然这套帐目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演算过许多回了,又请教了公寓楼下花铺里的一位小姐姐,可是临到关头她还是不能确定——要伸出几根手指才能既保证自己的作品得到推荐又不亏了到手的钱。
“四……四……十分之……五吧!”她将伸出来的四根手指又换做了一个巴掌。
顾明浩不无讥讽地冷眼看着,“四十分之五?你读过书吗?!”
安悦儿确实没有正经读过书。至少没有读过升学进修亦或是谋生立命该用的那些传统科目。
就比如算术这事,除非在十分必要时她才会费一番脑筋,但那也仅限于在纸上罗列几行数字,算算他们的加减乘除。而她平日里的那些零星消费,她要做的只是比较数目大小,选择那数字最小的货品,然后递出钱去,至于能够找回来多少就完全是卖家的事了。
好在她的生活极简,消费极少。她在这座世界最繁华的都市里过着最朴素的生活。来巴黎一年她从来没有添过新衣,吃饭也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即便是吃,她吃得也并不比一只山羊丰富多少!
又因为她学会的法语有限,更是羞于向人问路,所以公共交通几乎也赚不到她的钱。她出行基本全靠走路,反正出门无外是看展与写生,看展的地点比较固定,走过一两回她就记得了,而写生并不须要一个明确的目的地,随她走到哪里都可以画到哪里。
所以这一年来,凭着画廊筹给她的数目有限的奖学金,以及荣院长偶然寄来的一点点微薄补助,她在维持生命体征的同时,还能存下几百法郎的积蓄,这实在不能不称之为奇迹了!
可是在顾明浩看来,那一盒子零零碎碎的钞票,与郑铎刚刚摔在桌上的那一叠整齐的绿钞相比,实在是滑稽可笑!
他对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已经不能说是忿怒了,他甚至怀疑这位安小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时间差不多了。”郑铎在他身后提醒。
顾明浩看了看表,也确实不想多废话了,转手将那只文件夹递给郑铎,“你去办一下。”
“是。”郑铎接过文件夹,故做郑重的应了一声。
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文件在“安大画家”离开之后也会毫无曲折地被丢进垃圾桶——这事只除了安悦儿自己不知!
“你可以走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顾明浩说。
“那么……甚么时候会有消息呢?”安悦儿执拗地问。
“二十四小时以后。”顾明浩答。那是一个无限长的时间。
“也就是明天的这个时候了?”安悦了取了一个最近值。
“是。”顾明浩索性无赖到底。
“那么……甚么时候我可以收到钱呢?”安悦儿又追问了一句。
“你做梦吗!?你的画还没参展呢!即便参展也不一定就卖得出去!你递了几张破稿子就想要钱?!你脑子有问题吧!”郑铎故做凶悍。
安悦儿还真的被吓到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开始四处躲闪,可是关于她想要的东西,她还在坚持,“你不是说可以帮忙?如果你肯帮忙,你也可以赚到更多钱不是吗?”
郑铎又气又笑,周围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顾家二少是该想办法赚些外快才行啊!
“你很等钱用吗?”顾明浩也开始咬牙切齿了。
安悦儿点头,一脸愁苦,“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本来可以去街上卖画,可是……”
顾明浩挥手打断,根本不想听她说故事,要钱对他来讲是最简单的事了!他重又指回桌上那一叠钞票,“这些钱你可以带去!只是请你拿上钱立刻走人可以吗?”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可这不是我的钱啊?我的画还没有卖出去呢!”
顾明浩几乎要疯。他恨不能拎着这个蠢女人将她丢出门去!
“给我!”他冲着郑铎大喊。
郑铎惊了一下方才会意,忙将手里的文件又恭恭敬敬递了回去。
顾明浩忿忿接过,翻到最后附着的几页作品小样,狠力撕下一页,拍在安悦儿面前,“这个!我买了!这些!五千美金!立刻给我拿钱滚蛋!”
她是真的已经耗光了他所有涵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