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翻了个白眼,前跨一步做出阻拦:“沈兄这未免也太自说自话了吧?除了帮忙品鉴、给出评论之外,鉴师还管物主怎么处置的么?”
鉴师自然是没有这种权利的,他们至多是在物主要求之下,为某些鉴定之物盖章作保、证为真迹,表明若品鉴结论有误的话,愿意担责。
不过,就算盖了章,其他人信不信还是个问题。
敢于盖章的鉴师倒是不少,但没点声誉的鉴师可不会有资格落章,否则徒令珍品宝物添上瑕疵罢了。
换句话说,鉴师这一行哪怕地位再高,若有人就是不信你,你也无可奈何。
或者说得更直白难听点,鉴师也就是个验货的,东西不是你的,若人不搭理你,好坏你也管不着。
总之,沈元杰不是非得掺和到底的话,那方亦并不准备当众往他脸上扇巴掌。
尽管要想顺利把皮子卖出,沈元杰品鉴失当的过错肯定瞒不住,可物主不计较追究的情况下,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
方亦能给的机会也就到这份上了,当然主要是因为另外找个新地方摆摊太麻烦,就算爷孙俩只在乎皮子卖不卖得掉,他才懒得花那闲工夫,犯错的人又不是他。
遗憾的是,在沈元杰看来:眼下这等众目睽睽的局面,自己一旦退让,于声名的妨害是不可接受的;反之,若是以此为契机,却能好好运作一番。
心思急转之后,沈元杰终究做出了“看似英明实则作死”的决断——
“哼!身为鉴师,确实无权干涉物主如何处置自身之物,然而……”
只听他凌然正色道,“我沈元杰却对肮脏欺诈之事看不过眼!这批皮子皆是下乘品质,我岂能容你颠倒是非、坑骗旁人!”
方亦挑了挑眉,不禁失笑道:“沈兄还真是个……咳,小弟好心劝你一句,别被浮云蔽目、以致行事急躁冒进,到最后反绝了自己的退路。或者说直白点,拿不到手的东西该放弃就得放弃,别老琢磨些不着边际的心机把戏,迟早踩空掉坑里了。”
沈元杰微不可查地迟疑沉吟了下,但随即就决绝断然道:“呵,区区恐吓之语,以为能吓到谁么?你或有些来历背景,可即便鼎盛如往昔仙庭,也无法始终以强权遮天,又何况当今纪元、朗朗乾坤?”
这话接得,让方亦都傻眼了好一阵。自己好心提醒、照顾你的面子说得隐晦了点,还能被曲解成这样的?不畏强权都能扯上?
再看周围那些轰然喝彩的看客,不论沈元杰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出的歪曲引导,他都只能真诚感叹一句:佩服!是个肚子里有脏水的人。
“啧,拿话扎人我还算有点心得,劝人可就一点也不擅长了。当然,也没准我其实压根就没用心劝……不管怎么说,已经几次三番给了机会,对用心良苦的老家伙足够交代了才是。”方亦暗自嘀咕一阵,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沈元杰没有注意到方亦的古怪,他正为自己刚才的精彩应对感到极为得意,胸中有澎湃之气雀跃升腾,目光在对方不知道以什么钝器刻下字句的木板上一顿,脑中忽然又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只见他轻拍腰间芥环、召出一柄镶金玉质的轻巧飞剑,口中则道:
“我沈元杰确实无法强迫物主做出抉择,但此事我偏要管到底!”
随即,法力运转驱策之下,飞剑落地翻飞、如游龙嬉玩,转眼在摊位前的甲板上也书刻了一行字句:
下乘妖兽皮,不堪为用!望诸公警惕,切莫受骗!——沈元杰】
不出沈元杰所料,此举立即将此间气氛推至更高峰顶,吹捧之语,此起彼伏。
“好啊!飞剑留字、揭露奸诈,他日必成一番美谈。”
“然也然也,字里行间有不平之气,要劝天公伸道义。”
“如此深厚的书法造诣,更为沈公子今日行径锦上添花呀!”
场间诸人心神为之倾倒,赞颂不绝;若有怀春少女在此,想必已将芳心暗许。
哪怕方亦所处立场相对,也不得不又感叹了一句:论摆姿态,是自己输了!
沈元杰遥想着这一番精彩演绎后,自己的声名该攀升至何种高度,心头一片火热;目光掠过方亦毫无讲究的字迹,又在自己的留字上赏鉴片刻,只觉高下立判,将心中些许谨慎犹疑也抛诸脑后。
于众人称誉之声里,他抬眼看向方亦、以规劝口吻道:“我看贤弟年纪轻轻,也有几分风度气韵,走上歪路实属可惜。即便在修真之道上没有资质,也不该沦落到用这种法子来谋取钱财。望贤弟听为兄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呵!这一脚就该为你盖棺定论了,而我则会越走越高、直至云端!
说话之时,这位沈公子的心神始终关注全场,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对氛围的把控,此间发展、尽在掌握!
然而事实上,他的视野没有一刻舍得离开过那些令自己沉醉的景象,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耀眼光芒遮掩下,那些不协调之处——
比如:王肥陀试图抓住机会添油加醋、高调宣扬已将炙手可热的沈元杰聘为随船鉴师,以打响自身商业转型的头炮,却被刘老大和马师匠死死劝住,至今没有掺和进来。
比如:爷孙俩本该惴惴不安、为当下的处境而忧惧,却不知为何抱着那个篾筐,不厌其烦地伸手进去感受其中如涡流般盘旋的风息,竟丝毫没有在意眼下正发生的争端纠纷。
最不该的是,沈元杰没有发现方亦的神色不含半点慌乱,反而满是同情无奈。
“既然沈兄非要把脸摆得那么正,那也别怪我打起来太顺手、留不住力。”待周围看客的吵闹稍微平息之时,方亦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话中所彰显的气场并不强势,但却令人感觉有如中流砥柱般难以动摇,一时间竟让非议之声好似拍岸浪潮般无奈退去。
沈元杰的神情由错愕转为恼怒,正待发作,却见……方亦随手一招,轻柔的法力牵引着数张妖兽皮跳到半空,相较他之前的同样动作,更显大巧不工。
这一幕让沈元杰目光凝滞,到嘴边的怒斥言语也不禁吞了回去。
“这些妖兽皮子的品质上乘还是下乘,最简单也是最准确的验证办法……请一位制符师动手炼制为成品后,看其威能效用究竟几何。对此,诸位应该没有异议吧?”
方亦扫视一圈场间众人,毫无诚意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片刻,而后继续说道——
“不巧,我恰好会点……呵,粗浅的制符技艺。”
很明显,他那“粗浅”二字里,没有半点相匹配的谦虚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