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求封”的动物而言,这种问话,应该有许多的限制,比如不能威胁、不能明示之类的,违反了会如何如何……具体许折记不清了。
“你看我像人吗?”
见许折不答,初具人形的黄鼠狼又问了一句,目光中满是期待。世上凡人多不可数,但命运偏偏指引自己来到这个书生的面前,一定有着无法言传的缘分。
不会真有人觉得它不像人吧?
年轻书生心神绷紧了。
自己虽非弱不禁风,可遇见一只修行到了讨封阶段的黄鼠狼,也是无论如何打不过的。
不过抄写的公文中提到“伏妖仙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能等到,那么目前的困境或许可以解决……
现在需要好好斟酌一下字句,不能轻易回答。
因为像与不像都牵连了因果。
“我不过一介凡人,如何……”
“快说啊,好兄弟~”中年男子突然强行搂着他的肩,叫的还挺亲热,许折也不敢反抗,于是任由这人弄着,乖巧的很。
……
小半刻钟过去了,见许折始终在推诿,不作明确的答复,黄鼠狼逐渐焦躁,直接以“读书人”代称。
“你姥姥的!读书人就是麻烦。”
以这句话为节点,黄鼠狼的态度大幅转变,事情的发展显然脱离了许折的预判。
它抓着脸上的绒毛,口中又发着尖锐的怪叫声,声音与外头的雨声混合在一起,竟显得有些凄厉。
末了,它逐渐冷静下来,目光对着墙壁,表情明暗不定。
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灵机一动,发了疯一般,尖叫着将许折拽倒在地,并掐住他的脖子:
“我寿命将尽,没太多需要顾忌的了……既然我找到了你,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现在告诉我,我像人吗?快说!”
它死死地盯着许折,那渴求的目光里就差写着“快说我像人”五个字了。
许折想挣扎,但根本做不到,这瘦骨嶙峋的半人形黄鼠狼力气大的要命。
呼吸渐渐困难,想说话更是发不出声音。
黄鼠狼红着眼:
“你为什么不回答?”
许折用手拍打着黄鼠狼的手臂,示意它松开手,好让自己喘口气。
黄鼠狼见许折不仅不服软,反而愤怒地攻击自己,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抹悲凉。
本只打算威胁,不料逐渐入了戏。
不知怎的,它想到了自己悲苦的一生,终于神色黯然道:“好的,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选择。”
“既然你保持沉默,那就是想断我修行路,我寿命快到了,你断我修行路,就是想要杀我,我不过就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竟然就要杀了我,你太坏了!”它越说越委屈。
“太坏了!”
它将尖锐的指甲切进了这书生的喉咙。
“你想杀我,那我就先杀了你!”
殷红的活血从书生颈部雪白的皮肤中渗出,染红了黄鼠狼的指尖,又划了一个半弧缓缓淌到了地面……
“你死后如果化作鬼魂,千万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黄鼠狼打算划动锋利的指甲,彻底切开面前这书生的喉管,以结束他的生命。
忽然瞥见这书生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不停地比划着,像是在写字。
它愣了一下,然后问:
“你在写什么?遗言吗?”
“……”
许折继续拍打着它强有力的手臂,同时艰难地张着嘴,脸色涨红,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但好在后者终于懂了:
这书生想说话。
黄鼠狼将指甲拔出来,松开了手,却依旧死死盯住他。
“咳----”
“咳咳咳----”
许折双手捂着青紫色的脖颈,蜷缩在地上,待气息稍微缓过来,一抬手,全是血。
他闭上眼,睫毛轻轻颤动,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须臾,他睁开眼,心生悲哀道:
“像。”
“你说什么?!”
黄鼠狼生怕自己听错了,靠近书生,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变得炯炯有神:
“好兄弟,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我像人对吧?”
它压住许折,兴奋地看着他。
许折拾起袖子,按住出血的伤口。
“是的,像人。”
此言一出。
外面天上立刻落下一道惊雷,遥相呼应,像是巧合。
一时之间,许折全身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上天收走了。
是报应吗?他眉眼低垂。
黄鼠狼愣了几息,然后迅速起身扒着窗口。
窗口边缘有斜窜出的绿竹细枝,它将其拨开,摇着短小的尾巴朝外张望----许折这时才发现它长着尾巴。
“轰。”
第二道惊雷落下,瞬间的光亮照清了黄鼠狼促狭的面容。
“轰。”
忽然心有所感,它学着山中野狼,发出一声不伦不类的长啸,“呜~嗷呜~”,然后丢下许折,窜进了大雨中。
扑通跪在地上,双臂高举,头颅高昂,目视苍天,任由雨水淋着身体,它“呵呵呵”地傻笑着,笑着笑着,竟是泪水纵横:
“不枉苦修,不枉苦修!”
它的形体开始变化,脸上绒须、身后尾巴脱落,眼球内凹……
不多时,这只黄鼠狼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的模样。
一朝化人,寿命又增加了许多年。
这命,算是续起来了。
它哭笑着对远处天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在又一道闪电的亮光中,它瞥见了小水洼里自己的倒影。
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透过现象还是依稀可以看见本质。伟岸无比,像个战神。
……
……
屋内的许折扶着桌腿站起身,也不顾被黄鼠狼弄乱的书案,于微亮的天色中,望了一眼窗外。
大雨如注。
篱笆墙外的老槐树洗尽灰尘、绿荫更深,树上刚开出的黄白色小花被风雨打落,飘落间,像跌向泥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