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低头便在纸上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崔琬看得清楚,眼内异彩连连,差点发出惊呼,赶紧掩口。
杨素心中一动,倒没急着探头去看,只笑道:“谦之当知苦尽甘来的道理,杨某改日定去书斋拜访,讨杯水酒喝。”
赵开招呼宫女收去纸张,拱手道:“谈诗论文,处道兄随时可来。若是做官议政之类的,就恕不招待了。”
杨素愕然道:“谦之难道真就以诗明志,只愿寄情山水,甘当隐士么?”
赵开道:“小弟也想学我那舅父,做个逍遥公,有何不可哩?”
杨素叹息了一声,知道赵开不会与他交心,默默和崔仲方对视了一眼,独自沉思去了。
早一些时候,于翼、王轨、宇文宪已各自挑出一些入眼的诗词,递给了宇文邕御览。太后那边,却是把襄阳公主拉到身边,闲话家常,听她说些各府送来的礼单,待说到新驸马赵开敬献雕版一块,愣了愣,笑道:“哀家真是老了,这是稀奇物件?”
襄阳公主莞尔一笑:“母亲哪里会老哩,待会叫内官拿来瞧瞧便知。”
不一会儿,皇帝把认为满意的诗作挑出了十来首,恭敬地递给太后,笑道:“母后,我朝年轻一代,有不少高才哩!你看五弟、七弟等人的诗作,前者雄浑,后者冷艳,都是上佳之作。其他几位兄弟的诗,虽是稚嫩些,倒也情真意切。母后有福了。”
太后却是没接,笑呵呵地道:“皇家子弟,岂可与群臣争风?儿郎们的孝心,老太婆心领了,个个有赏。太祖当年选贤用能,不拘一格,皇帝要谨记才好。大周的年轻才俊们,可有什么好诗啊?”
宇文邕恭声应道:“多谢母后警醒,儿子记住了。皇弟们的诗是好的,不过要与这几首勋室子弟的相比,还差了些火候。”
太后挑挑眉,大声道:“都有哪些佳作入围呀,念出来给大伙儿听听,也好向佛祖祈福。”
宇文邕转手递给了宇文宪,道:“五弟,你来宣布吧!”
宇文宪接过来,先翻了翻,大声念道:“普六茹瓒、杨素、髙熲、崔仲方、郑译,上前领赏!”
捧着赵开诗作的宫女,这时才赶到王轨近前,不知如何是好。王轨招招手,接过一看,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直接递给了宇文邕。
赵开听到这些名字,眼睛亮了亮,凝神看去,髙熲就坐在宇文宪身后,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儒雅非凡,现任大司马府上的记室下大夫。
郑译也是差不多年纪,蓄了三缕长须,脸型狭长。他坐在了宇文思那桌的下首,也是驸马的身份,只是这个公主比较特殊,却是梁国的安固公主,是江陵那边送来和亲的。
崔琬追随着赵开的眼神,又低声介绍道:“郑驸马在宫中任左侍上士。”
赵开捏了捏她的小手,笑了笑,这感觉不错。
这几人都各自吟诵了一遍自己的五言短诗,这是当前最为流行的风格,果然文辞俱佳,引起一片叫好声。
崔琬有些担心,悄悄地问道:“都很好哩,郎君怕是赢不了吧?”
赵开笑道:“输赢有什么打紧?他们的诗大都寄托哀思或歌功颂德,论起格局来,还是我的这首更显诚挚,放心吧。”
宇文宪那里已经在发问:“诸公,这几首都是一时佳作,该如何评定啊?”
底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支持对象,闹哄哄一片。
宇文宪好像天生就面容冷峻,皱眉道:“陛下,臣弟难以取舍,还是请你圣裁独断吧?”
宇文邕拿着赵开的那张纸,已沉默了好长时间,闻言轻轻地递给了宇文宪,叹道:“胜负已分,五弟念出来给大伙儿听听吧。”
宇文宪略一迟疑,大声念了出来,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出了口,自己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群臣也跟着默念,暗暗心折。论起情真意切,也就这首拔得头筹无疑了。
太后听得入神,竟洒了几滴眼泪,扬声道:“谁家有这样的母慈子孝,当真福报无双呐。皇帝,这是何人所作?”
宇文邕恭声道:“禀母后,是驸马赵开。”
叱奴太后神色有些古怪,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娃娃命苦,叫他过来给老太婆见见。”
宇文宪离的最近,直接把内侍的工作给抢了,立时喊道:“谦之,还不快来觐见太后!”
太后有些意外,瞥了他一眼,笑道:“五郎有心了!”
赵开都是听着的,暗暗叹息,这宫中的水太深,一个不好,便要踏入陷阱。宇文宪貌似恭顺,实在给赵开示好,自然是有了一丝抢人的意思;而太后这一句,表面是夸他,实则是警告他多事。
老老实实地拜倒,口呼:“小臣赵开,拜见太后,愿太后万寿万安!”
叱奴太后四十不到,风韵极好,却笑得满脸慈祥,环顾几个亲王公主,道:“这娃娃嘴甜,哀家很是喜欢,快快平身,让老太婆看看。”
“谢太后!”
“赵家娃娃,听说你十年来都在替人抄书为生,苦了你了!这首诗是你方才写的?可还记得你家阿母的样子么?”
“禀太后,小臣那时还懵懂,大多没印象了。只记得阿母临终前,为我缝制了一件小裳,千叮咛万嘱咐小臣,定要记得忠君报国。小臣到死也不敢忘哩,便写了这么一首诗,让太后见笑了。”
赵开编瞎话张口就来,他始终记得一句名句: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一定是别人。他这样说,自然是想看看各方反应。
果然,太后、宇文邕等人的脸上,窘迫之色一闪而过,宇文乾嘉则是一脸冷笑。
“好一个忠军报国,朕心甚慰!赵卿,你诗文俱佳,今日拔得头筹,可见平日真是下了功夫的。过些日子,露门学便要立了,不如入宫来陪皇子读书,你可有意么?”宇文邕终究没让太后往下说起往日交情,便抛出了橄榄枝。
“回禀陛下,小臣不想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