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仲方笑道:“先下马下车,边走边说。”
赵开跳下马车,伸手把崔琬扶了下来。此处已有巡逻的禁卫军,做戏做足。
三人把车马丢给车夫,迤逦往长乐宫第一道宫门走去,叫做覆盎门。
长乐宫独立成城,宫墙四面各设一座宫门,其中东、西二门是主要通道,门外有阙楼称为东阙和西阙。南宫门与覆盎门南北相对。东、南两面临城墙,西隔安门大街与未央宫相望。
沉默地经过搜捡之后,赵开还抱着他的小盒,崔氏兄妹却把礼物丢给了宫门旁候着的小黄门,由他们登记了事。
崔仲方道:“谦之呈献的是那块雕版吧?你是首次觐见,才允许自带宝物,合该让你出次风头。一般的情况是,到了夜宴上,自有黄门侍郎唱礼,太后捡些有趣的,才会拆看奖赏一番。”
赵开笑道:“这个东西,我要是不直接敬献,怕是会被说成烂木板一块,丢的可是咱家公主的脸面哩!”
崔琬一直绷着脸,这时才噗呲一笑,风光霁月:“可不是么,要不是早先晓得雕版的妙用,我也会觉得你敷衍欺君。”
赵开看得呆了呆,忍不住叹道:“公主还是多笑一笑好看!”
崔琬脸一红,喜滋滋地往前快走了两步,成了领头带路的,如穿花蝴蝶。
崔仲方看在眼里,低声道:“琬儿自小便入了丞相府,虽是锦衣美食,仆从如云,却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便娇蛮了些。谦之,你不妨试着多哄哄她。”
赵开有些尴尬,他入赘公主府,本是存心不良的利用,认真说起来,无仇无怨的,甚至还有些耽误人家,苦笑道:“仲方兄放心,只要琬儿不乱发脾气,我也不会惹她不高兴。”
三人走在曲折的连廊之中,周边栽植着槐、榆、松、柏,茂密丛荫。
崔琬应当是听着的,脚步顿了顿,再向前走时,竟从容雅致了许多,轻快无比。
崔仲方点点头,笑道:“好叫谦之知晓,今日宴会必有是诗文诘难,有各路流派,怕是都想压你一头,你可要有些准备。”
赵开沉吟道:“别的不知,仲方兄是不是要替宇文乾嘉出头?你们可还有帮手么?”
崔仲方拊掌长叹,道:“谦之心思真够细致的,正是如此,除了为兄之外,还有杨素。我们两个都在丞相府做事,自然没法推脱。到时诗文切磋,为兄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赵开撇撇嘴,心底却有些喜欢他的坦然,笑道:“输了别叫公主来骂我就行。”
崔琬回头丢了个白眼,嗔道:“赵开,我在你眼里,就只会骂人么?”
赵开装作没听到,一副很认真探讨的样子,续问道:“陛下和太后不算,还有什么流派?”
崔仲方朝乃妹笑笑,道:“除了正平公是看你不顺眼,其他所谓流派,不过是个人喜好所致。比如齐国公宇文宪,喜好武功,文风慷慨;而赵国公宇文招,最爱宫体,文辞艳丽;陛下最喜爱的杨三郎,丰神俊朗,文辞洒脱。而谦之你,诗句浅易却隽永,大异于当世体裁。他们平日里便经常诗文唱作,互不服输的,恐怕这次都会争相与你应对。”
赵开感激地作个揖,道:“仲方兄这么一说,小弟明白了,还真是要小心应付哩,多谢!”
赵开明白的很,崔仲方说的是文辞流派,实际上指的是朝争的站队,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果然是暗流涌动啊。
当下,三人各有所思,默默行进。长乐宫周回二十余里,内有十四所宫殿,均坐北向南。其中前殿位于南面中部,前殿西侧有长信宫(即长信殿)。
沿途宫女和黄门宦官越来越多,关节之处更有带刀千牛卫哨岗,威严重重。也不知是他们行走的路线不同,还是来晚了,路上没有碰见几个勋贵,见面了也只是拱拱手,不做交谈。
崔琬倒是没这忌讳,偶尔主动给赵开介绍:“方才经过的是桂宫鸿宁殿,是李贵妃居所,皇长子还小,也随母亲居住。听说露门学立了,他便要搬出来,正式开始学业了。”
赵开点点头,李贵妃便是李娥姿,十年前还是谢嫣然的侍女,如今天差地别了。
崔琬指了指花木掩映中的宫墙,隐隐露出一截红黄相间的颜色,娇声道:“那里便是椒房殿了,是未来皇后的居处。宫殿墙壁以椒粉和泥涂抹,看着很暖吧,听说殿中芳香袭人哩。”
赵开对此也很关注,皇帝派了好几个国公级别的亲王和大臣去突厥求亲,前后已有两年时间,若是接回来了,就一定奉为皇后。现在嘛,却是空殿以待。
崔仲方笑道:“陛下乃是深情之人,这么些年了,也没再纳妃。突厥公主真接回来了,也不见得受宠。”
赵开吃惊道:“仲方兄,这话也能讲的么?宫闱之事,还是噤声为妙!”
崔琬接口道:“这有何妨,突厥狼子野心,我大周早晚要与他们兵戎相见。和亲不过是个缓冲罢了,朝廷上下谁不明白?”
赵开大开眼界,鲜卑族治国,就算搬用再多汉家礼仪,还是粗豪的很嘛!
崔琬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赵开,道:“谦之,有件事情得提醒你,免得临场慌乱。你原先的嫂嫂,勇乐公主宇文思,改嫁了呢!”